色即是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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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在门外面从小窗户上看,但什么都看不到。
“去吃饭吧。”我说。
刘云仍然坐在另一张长椅上背对着我们。
“去吃点东西,”我听见海燕低低地对她说。
她还是没有动。
“我给你带吧。”海燕说。
我们一起从医院里出来,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暖和和的。我们找了一家餐馆,每个人要了一碗面条。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血,”王海说,“他躺在地上然后血就像水一样流。我一下子呆住了。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事。然后我就听见刘云说,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她倒是挺镇定的。她现在哭得这么厉害,但当时那会儿她倒是挺镇定的。”
我们默默地吃着面条,都不说话。
“谁都没料到会有这种事!”王海继续说,“我们当时在斑马线上。”
我以为自己又会愤怒起来,但这会儿我只感到沮丧。我们吃完了面条就从餐馆里走出去。海燕在超市买了面包和牛奶。等我走到医院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到超市买了一份。
我们进到医院里,海燕把面包递给刘云。她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薛杰和陈辉也来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陈辉说,“连公交车都不安全了。他是怎么撞的?怎么,在斑马线上。这怎么会……现在的人啊,把生命都不当一回事,真应该好好惩治他们。以后过马路都还得当心,哪儿都不安全。”
薛杰问我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严重,”我说,“医生说只是一般性骨折。”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来,陈辉还说着这事。医生进了几次病房然后我们也都进去。
“你们都来了,”小白把腿翘起来,笑着对我们说。他的脸像纸一样白。
“你觉得这很有意思是不是?”我说,把面包递给他。
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和在宿舍里一样。
“你觉得怎么样?”刘云问。我看见她这会儿已经不哭了。
“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小白说,“只是我得老是把腿这样翘着。”
刘云又说了一些要注意营养和休息之类的话,还说有时间就再来看他。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等刘云说完了海燕就说,“很快就有成群的女孩子拿着鲜花来看你,把你捧得跟个英雄似的。你记住不要给咱们丢脸!”
全病房的人都笑起来。然后我们开始商量轮流照看小白的事。
“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医生说至少要在床上呆半个月。这下倒好了,我也用不着再去找什么理由。以后我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觉,就是一天睡二十五个小时也再不会有人说我是懒猪什么的。”
“你们看看,刚表扬了几句,他就逞起英雄来了。”海燕说。
“你一定注意不要动,知不知道,”王海说,“而且要多吃含钙和铁的东西。多吃猪肝。你有什么事就叫护士,不要害羞。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老像个孩子似的。”
“行了,行了,就你你比女人还啰嗦。”
我们又说了一些话就陆续从那儿走出去,薛杰留下来照看他。
“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书?”我问。
“有什么好看的?”
“比如说《斯巴达克思》、《永别了,武器》,绝对hero的。”我说。
我们从那儿离开,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陈辉学生会里有事,王海着急着回宿舍去拿小白的东西。我和海燕就把刘云送回去。她在宿舍楼下面停下来。
“我为今天的事很难过,”她说,“有时间我会再去看他。”
我们看着她上楼,然后就慢慢地走回去。
《色即是空》第二章2(2)
“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海燕说。
“我也感觉出来了。”我说。
“唉,我倒宁愿躺在床上的是我。你看她哭的!就是真的被车撞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你别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自己知道。”
我们一会儿不说话,走到宿舍楼门口。
“一起去吃饭吧。”他说。
“我不跟你一起去,”我说,“我有约会。”
“你这个人啊!”
我想着阿如肯定是等得不耐烦了,我就赶紧到小吃店里要了两份炒饭。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有事耽搁了,”我说,把炒饭递给她,“今天就只能吃这个。”
然后我把小白的事告诉她,但是一等我说完我就感到自己做错了事。
“对不起,”我说,“我不该说这事。”
我看见她低下头静静地叹了口气。
“都已经过去了。”她说。
我走过去把她的肩膀楼起来。
“他过去很快活。”她说,“他很安静,睡觉的时候也不吵不闹。他喜欢看我织东西。我织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拿着线。他总是管我叫‘小妈妈’。”
“你是个‘小妈妈’,”我说,“我们不要再想这事。”
我们吃完了饭,我就从那儿离开回到宿舍里,好好地洗了澡,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就赶到医院去。
“他已经睡了。”薛杰看见我说,他正坐在一边读报纸。
“你吃了没有?”我问。
“吃了。”
病房里只有小白一个病人,我在另一张床上坐下来。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这算什么,是换岗吗?”
我们两个一起笑起来。
“那我回去了。”薛杰说。
“好。”
“你有什么事就去叫值班护士。”
“好。”我说。
我把他送出去,然后就又回到病房。屋子里现在很安静,白炽灯把一片白光投射到床单上。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我躺在另一张床上看了一会薛杰留下来的报纸。等看累了我就把灯关掉,然后在病床上躺下来,闻着被单一股洗涤剂的味道,但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被人叫醒了。我把灯打开。
“我想上厕所。”小白说。
“叫你不要喝那么多牛奶。”我说。
我喊了值班护士,然后两个人把他扶到厕所。护士小姐在门口等着。一会儿我把他扶出来,然后又两个人把扶到病床上,重新让他的脚翘起来。
“有人服侍真好!”他说。
“去你的!”
我关了灯又在床上躺下来,但一时间却再也睡不着了。我听着走廊外面慢慢回响的脚步声,然后就想起了小时候我得阑尾炎开刀的事。
“你不要怕!”阿飞说。
我躺在床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这没什么的,”他又说,“他们呆会儿要给你打药,你一点也不会觉得疼。”
我盯着头顶上像乌云一样的天花板。
“我会不会死掉?”我问。
“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我也许会死掉的。”我说。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说。
我把他的手松开,最后看了他一眼。
“我会死掉的。”我又说。
但是当我在病房里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阿飞仍然在我身边。
“我用不着死了,”我说,感到非常高兴。
我病的时候是在十一月份,然后很快就下起了雪。我和阿飞穿了又大又深的胶鞋爬到山上去,每个人拿了一根棍子。
“你说我们能看到吗?”我问,觉得自己的鼻子快要冻掉了。
他不说话,用棍子在被雪覆盖得像个小土丘的草丛里打来打去。
“我上回就是在这里看到的。”他说。
我们再往前走了几步。
“你看到了吗?”他把雪地上的一串脚印指给我看。
我看见那些脚印都只有三个趾头。
“是它们吗?”
他点了点头。
“这里也许会有野猪。”过了一会他说。
但是我想起野猪又尖又长的牙齿就说,“这里不会有。”
“你怎么知道?”
我想了一会。
“它们不到有人的地方来。”我说。
我们一路捏着雪球从山上下来。我们的手都被冻得又红又热的。
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这事,就仿佛又闻到了那冬天里寒冷而清澈的空气。但是一会儿我就发现我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了。
《色即是空》第二章3(1)
我得承认,在过去我的确是很迷恋刘云。她是个不同一般的人,仿佛只是生活在幻想和艺术当中而不是我们这个世界。她的外表清新动人,你看到她你就会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但你决想不到她的美丽可以是另外一种样子。在她的外表之下,潜藏的却是一个躁动不安、狂热而又富有激情的灵魂,而那灵魂似乎总处在一种运动与渴望当中,想要去看遍我们这个世界,去亲历每一种生活,去把每一种生活的味道当作酒一样饮。和她相处久了,我有时会突然觉得我所认识的这个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仿佛那仅仅是一团易于流动的物质,像风、像云,时间久了就要消散,变得无影无踪,然后你就再也没法去捉摸、去寻觅,就像你走过一条小溪,你看见那水可爱就想要把它捧起来,但它却又从你的指缝间慢慢地流掉了。如今回想起一切,我就感到一切都从我的指尖流掉了,只剩下回忆的影子。
我和刘云认识是从一次奇遇开始的。大一上学期那次寒假我一个人到广州去,在那里呆了两天,然后就坐了一整天的卧铺车到三亚。那时虽然已经是一月,是冬天里最寒冷的月份,但在三亚却仍然是一派盛夏风光。人们穿着衬衫、短裤,趿着拖鞋,在高大的像风车一样的椰树下面走。又腥又咸的海风吹过来,各色各样的果子摆在街上。周围是一片空阔,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人们把水果挑在肩上沿街叫卖。我来到这里就以为我终于可以脱却城市的喧嚣和繁杂,终于找到了一个自由而美丽的地方。我开始看从我身边走过的穿着奇特服装的当地人,听他们讲听不懂的琼州话,然后就坐了车,经过一个一个圆顶的穆斯林清真寺,经过一段一段闪着白光的海水到天涯海角去。当我走在又细又软的沙滩上的时候,碧蓝的大海就一望无际地展现在我的面前。真的是一望无际,我曾经无数次梦想过的广阔与无垠。我旧有的愿望在这顷刻间实现了,可是我却并没有感到什么快乐。旅途的孤独和在我心中怎么也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