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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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他对她说,庆长,与大部分的女人,我只是在游戏,与一两个女人,我是在生活。最终生活无所谓好,无所谓坏。生活就是这样度日下去,维持秩序,不做伤害。但我与你,是在相爱。呵,他最终还是破坏秩序,做出伤害,但并不是为了他所爱的女人。而是被迫走到那一步。那个为他怀孕为他守候的年轻女孩一直没有离开,于是他们最终有了结果。
生活,貌似这样随机,变动,混乱无序,但其背后,却是有着怎样严酷而沉重的力量在运作和控制。她和清池,付出这样巨大代价,耗费这样顽强力气,也无法做到推翻它。可见,他们无法一起共同生活,无法得到结果,是一种命定。但是至少她做到了释放过去,活在当下,并对未来保持顺其自然。Fiona不知道她和清池的故事。或者应该说,除了宋,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秘密,那些深不可测波澜起伏如同海洋般空旷寂静却波涛汹涌的秘密。这是周庆长的生命。
宋有仁知道,但他成为了她的丈夫。所以,一切依旧很安全。清池。她心里想,她和清池的爱恋,最终属性,不过是他们生命中一个黑暗的秘密。他们是被对方砍过一刀的人,余生要小心翼翼怀揣伤疤走在日光之下,不会走不动,但也走不快。如此而已。
飞往德国柏林的国际航班,满满一架大飞机。12个小时的航行。非常疲倦。
庆长跟随宋,先去看望宋的家人,在柏林居住一个月,然后去往瑞士。《小说下载|WrsHu。CoM》
在飞机上,他照顾她,在她熟睡时给她盖上毯子,帮她要食物和咖啡,为她阅读小说和诗歌,态度自然亲切无微不至。他也喜欢牵庆长的手,睡眠时一起拉着手。他们之间那些劳作、倾谈和烹饪的过程,以及一起沉默凝望花园相对饮茶的时间,为彼此建立起来的默契以及安宁,是为余生漫漫长路而准备的。庆长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她会有孩子,而且不止两个。
为了避免她旅途寂寞,宋对她讲起他们要定居的瑞士小镇,说,那里有雪山,湖泊,绿色山峦,碧蓝天空,大片山林和草地,他早已买下的房子,打开窗能看到山峦和空阔草坡,步行数十分钟,就能进入森林……山坡上有苹果树,野地里的苹果无人采摘,他们种了这些树,让鸟来吃,熟透后坠落树边泥地里,缓慢腐烂……茂密古老的森林,参天大树,满地落叶踩上去簌簌作响,清泉汩汩从草径间流过,如果下过一场雨,掀开草叶,可以看见底下泥地刚绽出的白色蘑菇……清晨去山里徒步行走,如果下雨空气会更清新。经常突然下起细雨,雨后出现淡淡阳光……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听讲座,阅读,看电影,骑自行车去集市买菜,整理花园……每年去旅行……做共同喜欢的事情,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在轻而柔和的絮语中,她被温暖的毯子包裹,渐渐困意再次来袭,堕入睡眠洞穴。
不知为何,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却是一栋带花园的白色房子。也许可以存在于地球任何一个角落,不管那里是什么语言什么肤色的人种,只是风景如画,恬适静谧。是夏日临近黄昏的午后,天边薄薄云彩,微风吹拂花丛和树林,月亮影子也已隐约可见。她看到自己戴着草编太阳帽,穿白色连身裙,赤脚在草地劳作。绿草上水珠和草尖的硬度,在脚底皮肤上的触觉,都是那么真实。她站在田畦中,采摘薄荷和迷迭香,准备晚饭材料。风中有清冽浓烈的植物芳香,一阵一阵渗人心脾。身后传来幼小孩子的叫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庆长,庆长。也许是最小的幼儿睡醒,要找妈妈,他们一起来寻找她。她欢快应答,说,我在这里,转过脸去,看到抱着孩子的男子走下楼梯,向她靠近。
他的五官依旧清晰可见,历历在目,离她这样亲切贴近。她对他露出微笑。呵,庆长,你的笑容这样美,像黑色燕子穿行过天空。你的笑容让我生命真实。庆长。我们终于生活在一起,日夜相守,有所有的内容。
而此刻,她轻声问他,这里如此之美,可否停留。他说,不。这不是我们的终点。
第九十章 歧照。孤岛
有时晚上我出去散步。歧照夜市远近闻名。
如同一场人间世俗烟火的筵席,在狭窄街巷中,一条流传经年的民间集市从深夜延续至凌晨。油烟翻腾,人声和汽车喇叭此起彼伏,摊贩在摊位上陈列出各式食物,从山上到海里,无所不有,形形色色。油炸或热炒的制作方式绝对不会清洁和健康。饕餮客们漫无目的,熙熙攘攘。不知为此停留是满足口腹之欲,还是被世间某刻貌似繁华充足的幻象麻醉。
歧照,往昔古都已如巨船在海洋中沉落。现世是一排排赤裸灯泡照射下的木桌,铺置塑料布,散乱杂陈泡沫塑胶盒子和方便筷。喝酒聊天大块朵颐的食客并不以简陋肮脏餐具为意,大声咋呼,吵吵嚷嚷。地面上堆满食物残骸和湿漉漉残余。我在人群中穿行,与他们碰撞或同行,如同行走在一条沸腾河流中。迷失于一场浮世残梦。
我听到一颗古老心脏发出声响,喧杂,沸腾,细微,轻盈。仿佛这座城,有一场战败之后飘落的绵长细雨,下了一千年没有休止。雨水之下的人,渐渐习惯面对变迁镇定自若。对一座常年被泛滥洪水侵袭和淹没的城市来说,人们失去目标是正常的态度。只能关注当下的眼前的事,而对未来放弃展望。
如同一个平衡式的悖论,一面,是破罐破摔式的得过且过,放纵拖沓。另一面,是只争朝夕的知足顽强。形成一种理所应当的冷静节奏,在没有经营和计划的生活之中,领受事物无常的本质。
第九十一章 歧照。失眠的凌晨
穿过夜市,走回它破败而迷人的旧城区街道。夜色街头,路边摆出吃夜饭简易圆桌,螺蛳,焖鱼,烩面,大盘油腻而鲜艳的菜肴,人们在行人和尘土中进食。临街铺子密密麻麻,人行道边充溢垃圾,污水及雨水之后未清除的淤泥。小服装店灯火通明,传出早年港台流行音乐。干货店摆出竹箩,堆满炒制的干果,葵花子,南瓜子,花生,核桃。肉店枕板上放置未售卖完尽的香肠,样子极为结实,散出硬质光泽,如同静物绘画。我又走到湖边,湖水上闪烁零星寥落灯火。对岸唯一一座耸起的高楼,像一道突兀伤疤,粘贴于漆黑夜空。
抽完一根烟,起身,再走到城墙下面。当地人在广场上打羽毛球,跳健身操,孩子游戏,老人扎堆。楼墙上有数盏刺眼灯光照射人群,白晃晃一片。牌楼上有遒劲清雅的书法写着古文。
我长时间站在阴影中观察他们。拍下几张照片,然后转身离开。
在失眠的凌晨,打开关于歧照的文字记录。
往昔荣光被扫荡一空之后,古都已无法触及、复原和想象。当时的文人,留恋不舍它的美,试图用文字留住一座城市的魂魄,把它风干、凝固、成形。试图为一个时代留下记录。纺织,农田,瓷器,宗教,婚姻,习俗,社会,文化,园艺,建筑,服饰,菜谱……无所不包。文字本身是流动的载体,是水和种子一样的属性。被文字复制出来的歧照,如同一种无边无际无形迹的光线,扑朔迷离,无可捉摸。如同反复阅读的关于上元节的文字。关于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一个早已被消亡的传统节日。它几近成为我的一场幻梦。
为记忆和幻象所奴役的文字,重新带来一个光彩四溢的节日。上元节,它是这座大都会最隆重光华的节日,一次全民性激情而奢华的巨大盛会。权力与民间同乐,所有人在此刻平等。节日的生命力,启发出人的快乐、尊严、情感、愿望,跨越一切界限。一个节日持续三夜,延续至五夜,直至十夜。所有人扎灯,观灯,游灯,绞尽脑汁做出最美丽的灯。围绕于此的庆祝则充满延展性的欢愉,歌舞和玩耍通宵达旦,欢宴和游乐竭尽全力。红烛,焰火,锣鼓,灯山灯海,猜谜,舞狮,杂耍,游戏,熙攘人群汇入流光溢彩的队伍,欢笑,幽会,钟情,相娱相乐,绵延不绝。此刻,手里持有的,眼里盛容的,心里记忆的,不是一盏盏精雕细琢的华灯,而是微小个体在快速飞驰和变幻的时空里所能把握的,只属于当下的如游丝一抹笃定而确实的存在感。为欢乐而存在。为丰足而存在。为平等而存在。
我对上元节的兴趣,是因为故乡,一个二线小城市,某段时期保持一种拖沓缓慢的发展进度。我的童年记忆,因此还能得以保留正月十五的灯笼微光。那个晚上,纸糊灯笼是一个仪式的重要道具。灯会游行经过家门口的街道,人声喧哗,灯火游离。幼小儿童从父母手里接过小纸灯笼,蜡烛已被点燃,烛火带来与日常生活不同的美感和气氛,大家雀跃欢呼混入夜行的队伍。这河水般的队伍去向哪里,烛火烧到何时是尽头,谁能知道。一排排灯笼,容易破损,摇晃不定,隐约黯淡,但它代表着一个超现实的存在。如同祝愿和祈福的本身。我们面对的和希望的,总是不同的现实。
中山公园里,有人扎起大型纸灯,看灯会,猜谜语。即使形式日益偷工减料,廉价粗糙,但仍是一个存在的节日内容。数十年后,正月十五,街上不再出现游灯队伍,也不再有手工制作材质原始工艺拙朴的灯笼。塑料和电池组成的假灯笼,代表了这个节日残存的最后一丝痕迹。电视里也许会播放一台歌颂赞美的晚会,专业娱乐人士载歌载舞,上演与此无关的虚假繁荣。它与人群最终脱离一切身体和情感的关系。
一个人们不再为此付出行动、热情和愿望的节日,还是节日吗。当然不是,它只是空余的称谓。如同一个被啃蚀掉血肉空空荡荡的巨大骨架,里面不再有热情和生命力。如果没有个体的参与和存在感,任何仪式都将沦落为空虚和不真。
彼时歧照,一年四季有诸多仪式和节日。元宵是隆重的全民性大狂欢,鼓乐杂耍,通宵歌舞,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