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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睡城-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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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结婚的。去他的吧。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阮红旗是不吃草鱼的,也见不得脸上长有麻子的人。 
  还有一次恋爱经历——或许只能说是半次,是一个热心的同事给牵的线。对方是个出租车司机,人很爽快,第一次见面时,三言两语竟将话题切到乾坤混沌汤上。看到那人极其热心地追问不休的样子,阮红旗一下子兴味索然,草草结束了谈话。阮红旗从那张富有生气的脸上读出了令她厌恶的东西,甚至事后她还毫无来由地断定那人有严重的口臭。她还能回忆起,那人在追问关于乾坤混沌汤的种种时,常爱夹一句口头禅——“没什么”,尤其是每当阮红旗异样地看他,更是诚惶诚恐地连连说:“没什么,没什么。”但阮红旗从他热切的眼神里知道,其实他心里是“有什么”的。她对那句“没什么”极为反感,若是对方将这句口头禅连说几遍,她的反感也会随之翻番。过后,她想起那人的爽快和热心的神情也会心生厌恶感,仿佛怀里揣了一条湿冷滑腻的蛇或肉乎乎的毛虫。 
  可以说,阮红旗是游离于生活之外的。她是活在“另一处”的人。从家庭到单位再到社会,她不卷入任何的纠葛中去,她只站在岸边,看着喧哗的流水、凶险的漩涡从脚下倏忽而过。她对小城种种人事,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在他人眼中是那样的反叛,那样的不合时宜。她也知道自己很怪,不合群,像五个手指之外另生出的一个骈指。骈指是不受欢迎的,通常教人另眼相看,甚或要被人用手术刀给割掉。但她知道这无可改变,仿佛娘胎里带来的,倘若哪一天真的改变了,那么她阮红旗还是阮红旗吗? 
  现实的许多人事,她眼里见不得,心里搁不下,譬如李雪庸。对李雪庸,这个颇受小城人敬重的李校长,在她眼里太像舞台上表演“变脸”的那种角色,是很令她费解的,细细想来也是很教她害怕的。她怕的倒不是那个正常的李校长,而是戴了面具之后的李校长,那面具忽而庄严端正,忽而卑琐丑陋,很像课本里说的那只变色龙。可她觉得那个叫契诃夫的人只不过在编一个有趣的童话而已,谁知这样的人真的就存在于生活之中,而且就在她身边眼底。不错,她眼中的李雪庸是会变的。这么变一下,是威仪俨然、面对几千师生郑重发布校训的李校长。再变,是会做旧体诗、善写大字的风流雅士。再变,竟是个委琐不堪的半大老头子——追不来沈秋草也就罢了,居然可以不“求放心”,与那么一个臃肿不堪的主管敲钟的女校工搅在一起。他的高情雅致哪里去了?怎么会对那样一个女人发生兴趣?阮红旗曾认真端详过那女人。四十五六的年纪,似乎也是讲究衣着的,但看上总不大协调,多半是奔着二十左右小女孩的款式与色调,是那种街面上正流行的,一时是瘦透露,一时是长肥宽。那褶皱里想必藏了许多青春梦想,那上面的点点装饰是不肯放弃的已然渐行渐远的浪漫年华,那貌似天真的稚拙裹挟的全是中年妇女的稔熟,稍加细心可察觉出油盐酱醋熏蒸而成的烟火色。那衣衫后面高高凸起的前胸更不必说,眼见的是可怕的两座小山。那颤巍巍的小山是会说话的,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埋藏着某种欲望,阮红旗知道,那欲望不再有年少时的清纯,往往都是低层面需求,最现实不过,裸露着一手钱一手货的本相,与李雪庸旧体诗里的情趣绝对相去甚远,或者说不可同日而语。她不能想象这样两个人拥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情景,难道会产生一种所谓的不规则美吗?她知道,她所无法想象的那种情景是实际存在的,教员们之间的嘁嘁喳喳不是空|穴来风。 
  对“这一个”李雪庸的评判,阮红旗不愿苟同某些教员的“变态论”,她宁愿相信这一特定情境里的李雪庸是另有因由的。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因由,使李雪庸有了如此的扭曲呢?阮红旗苦思之后,霍然想到了老爹的乾坤混沌汤,于是她主观地认定那一定是乾坤混沌汤的威力所致。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曾于校长室门上那扇小窗,亲眼目睹了那样一种令她惊讶的情景。校长室内,敲钟女人的头竭力地向后仰去,面部扭曲得极其夸张,前胸的两座小山被剥离出来,完全裸露在外,升腾的欲望已将它们鼓胀得几乎要爆炸,那一片白色的肌肤耀得阮红旗眼睛生疼,而“变了脸”的李校长,将头伏在那两座小山上,正如婴儿一样做着荒唐而稚拙的事。一瞬间,阮红旗的眼睛像被某种强光所刺痛,产生出恍惚的感觉。离开那个窗口好大一会儿她都无法正常思维,大脑长时间处于逻辑瘫痪状态。此后的李雪庸在阮红旗心目中就变成多维的了,横看为岭,侧看为峰,再也无法回复到从前那个博学多才、率性天真的李校长了。而她此后审视一些事情时,则少了些惊奇,多了些平静,与生活也游离得更远。            
  阮红旗的反叛也有例外。她看老爹时的眼光就很正常。她对老爹自小到大都是敬仰的,从不习惯去探究老爹的是非,即便偶尔想想,也是浅尝辄止,不会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去冷静地审视,她更习惯于用赞赏的眼光去看自己的老爹,或者说,她不习惯去窥探老爹身上的另一面。乾坤混沌汤出现之后,她很不喜欢那琥珀色的黏稠物,但她欣赏老爹身上那份聪颖与自负,尤其是老爹的暖春阁故事,在她眼里是蒙着一层童话色彩的,她曾孩子气地追问榻榻米上那床单的具体图案,仔细打探那些风尘女子所用拖鞋的样式。直问得阮大可张口结舌,尴尬不已。妈过世之后,对老爹和沈秋草越来越密切的关系,她是认可的。她也渐渐地喜欢起沈秋草来,她感受到,这个忧郁的女人绵软的身上透着一股温情,略显淡漠的眼神后面蕴含一种灼人的热力。她注意到,沈秋草亲吻丢丢时是那么用情,几次都令她热泪盈眶。一次,丢丢见电视里有个孩子在吃奶,便缠着沈秋草,也嚷着要吃。沈秋草见阮大可不在,便解开衣襟哄丢丢吃,那情景唤起了阮红旗沉睡已久的记忆,那种记忆教她想起童年和母爱。看着这个女人哺|乳的样子,那一瞬间她心中某种空白被悄悄地填满了,而这空白是自母亲过世之后陡然出现的,并被她认定今生今世也不会消失了的。她觉得,倘若有谁能填补这空白,必定非沈秋草莫属。沈秋草的样貌、品性与修养几乎无可挑剔,因此阮红旗很是敬服老爹的眼光。在她眼里,与李雪庸相比,老爹几乎是完美的。 
  然而,对老爹她也不是一点异议没有。近一时期,她颇困惑老爹与潘凤梅的来往。她尚不知老爹与那女人亲近到何种地步,但有几次发现那女人看老爹时眼神极其明亮,也隐隐地知道老爹对这个女人怀有好感。她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老爹与潘凤梅之间必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但她还是有一种近乎恐慌的直觉,那就是事情也许并不像她想的那么乐观。她近来对老爹刮胡子尤其敏感,这敏感源于她的直觉。她还记得,那回潘凤梅邀老爹给老龚看病,临行前老爹极其认真地刮了胡子。从前阮红旗对老爹刮胡子是不大留意的,不知为什么这次竟十分敏感,她坐在沙发上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老爹对着镜子上下左右审视,剃刀走动的声音发出嚓嚓的脆响,断断续续,每一阵响声传来,都教阮红旗心中产生异样的感觉。到后来,那响声一阵比一阵教她难以忍受,嚓啦,嚓啦,像是刮在她的心上,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阮红旗还发现,老爹有些紧张慌乱,竟在脸腮上刮出了血口。阮红旗没有看见血口,她是从老爹嘴里发出的咝咝声判断出来的。血没有影响老爹的情绪,他仍然专注地完成了这件事。这种情形在阮红旗的记忆里是绝无仅有的。终于,老爹拾掇完了胡子,脸腮和下巴都青的,呈现着一种强悍的光泽,给她的感觉很是不寻常。她并不知道,过了知天命之年的男人,体内蕴蓄着的力量是经过漫长生活熬炼成的,这种力不发则已,一旦爆发,就是锐不可当,而且极富韧性,那韧性任凭什么东西都摧折不了。老爹跨出门时的步伐匆促而坚定,一往无前的样子,那样子在阮红旗的感觉里竟变成了无可挽回。然而,感觉归感觉,过后阮红旗也仅仅是心存疑惑而已,而且她也不想深究。其实,与其说她不想深究,毋宁说她不愿直面现实,不愿去戳破心中那个仅存的美丽的肥皂泡。她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回避,不仅是在回避残酷的现实,更是在回避自己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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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只有爷俩在家,心情都很好,她便与老爹进行了一次看似闲散的对话。“爸,我沈姨这人不错吧?”“嗯,不赖。”“她的名字怪好听的,秋草。”“好听,挺素淡的,比什么梅啊桃啊耐听。”“爸……”“嗯?”“潘凤梅那人怎么样啊?”“她……咳,那不是什么好鸟儿。”阮红旗不想——也许是不敢深究这个人,便又想起沈秋草来,而且最近以来关于老爹与沈秋草的往事她渐有耳闻。“爸,您是什么时候……看上的沈姨?”“这个……有二十年了吧?”“啊?——您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呀?”“说了你也未必明白。”“妈活着的时候知道吗?”“知道。”“那她——”“她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过。”阮红旗不吭声了,她没想到老爹竟如此直言不讳。老爹为什么不回避这个话题呢?难道说,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就可以无所畏惧、直面一切的吗?奇怪的是,阮红旗也并没有为忍辱负重的妈难过,倒是心里感到有一种豁然的轻松,哪里来的这种轻松感,她一时弄不清楚。她只朦胧地觉着,这一番零零散散的闲话,似乎消解了心中一些郁结的困惑。 
  那一夜,阮红旗做了一个梦。梦境很美,也很古老。梦的主人公便是老爹与沈秋草,却是两个十七八岁年轻人模样。那正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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