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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灵-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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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爱吃糖,小的立刻伸出手,大的有几分迟疑。

“爸妈说可以的。”她把糖一一放入他们的手中。

“谢谢阿姨!”孩子们很有礼貌地说。

“不客气!”她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带领他们排排坐在台阶上。

孩子们双颊笑成了红扑扑的苹果,糖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响。

她看了很满意,摸摸他们的头,又说:“如果你们表现得好,等一下还有防痨和爱盲铅笔当奖品喔。”

孩子们的嘴更开啦,憨憨地露出正在换长的零落牙齿,回归天真,一扫脸上那不合年龄的阴滞表情。

这样的“某日”不只一次,都淡淡流去,但因为那甜甜、弯弯月亮般的笑容,在岁月的折页中剪出一个深深的影子,竟也发出柔柔不散的光芒。

光芒照荒烟、照零雨、照露痕、照孤雁……让孩子们在长大成人后,还能勇敢地回到这个悲伤的地方;想哭泣的时候,还能感受心底积存着的那点温柔。

所以,直到今日,在怎么看颜色都暗淡些又像没有换过季节的那条街,仍有人徘徊,寻找着她的踪迹,诉说着她的故事。

如果此刻心还能负荷的话,走到街中央,可以闭上眼睛,让风轻拂脸颊,或许能触及多年前,那曾经存在的如铃笑声……

(梦书)

那个房间不大,地板轧轧作响,以三夹板隔间,只有装窗的那一面是泥土墙,正对着花草苔藓疏落的天井,常有淅冷的水声。

白天窗子框着云朵,几只鸟雀喳喳飞过;夜晚总是镶着星月,在虫唧悄悄更深时分,洒入满室清辉。

人生在某些阶段,蓦然回首,会发现一些熟悉的屋子、街道、建筑不见了,多半是拆迁或改建,你只能愣愣地站在空间相同却完全变了样的环境里,感受一种语言也说不清楚的怅然。

那个房间就是,很多年前就拆掉了,只能存于人的记忆中。

后来记忆也模糊了,就偶尔由梦里浮现出来。

梦里,房间和月光永不分开,连着灰网蚊帐成白蒙蒙的一片。作梦的人总蹑手蹑脚走进来,四处摸索着要寻找什么。

床上有时睡着人,有时空空的。那个时代,岛上有许多离乡背井的男人只身流浪着,想寻求家庭与亲情的温暖,哪怕是一餐家常便饭、哪怕是一点女人孩童的笑声,就可以让孤独的脚步走得更远一些。

那个房间就曾经收留过这些男人。

作梦的人在找什么呢?嗯,是一本书,这些男人留下来的,一个传给一个,据说他们大都阅读过,都想象自己是书中的男主角。

“这书中的故事是真实的吗?”没有答案。

年深月久,足迹湮灭,写书的诗人已远去,能回答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书呢?当然也不知去向。想见到它,就只能在梦里。

作梦的人往往在床边找到,似乎那些男人在睡前都要读上几段,然后才能在酣眠中,与内心深处思念的恋人欢聚重游。

书页已翻得发黄疲软了,书皮一道道细细的裂纹,仍掩不住那漫湮的碧蓝色,那是封面的写意设计,换个角度看,很像拉得直长的人影。

嘿,还真是作梦哩!手指一触碰,那碧蓝慢慢流转幻化,直长变弯曲、分散又聚合,顺巧地绕成一个“情”字。

而封底的冷白色调,如在蒙蒙的雨雾里,泛出了一个“灵”字。

对了!记起来了,书名叫《情灵》--作梦的人兴奋地捧起书,想重温那曾悸动心灵的一段故事。

可是……一页页翻下去,所见的全是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怎么会呢?怎么一回事?字怎么都消失了?

作梦的人不信,就着月光,鼻子几乎贴到纸张了,两眼灼灼地瞪视,盼能烧出个蜘蛛丝或蚂蚁迹都可以。

但没有,没有豪情万丈的字,也没有柔情千百的句!

蚊帐起了细细的波纹,床上的人辗转,棉被像移动的山丘,双手突然伸出。

作梦的人屏住气息,吓出一身冷汗,如果那个人发现这本书成了一张张白纸,不知会有多忿怒?再看不到能止息孤寂的文字,心会不会一寸寸空洞?心灵无所寄托,人会不会因此悲枯而死?

床上的手又缓缓放下,一声叹息逸出,也许他正在梦里拥抱着心爱的恋人呢!

作梦的人全身滚烫发热,不知何时右手已握住一枝笔,沉甸甸的,又彷佛有蒸气在头顶嘶嘶冲冒着,催促某种急迫的意念,非要一字一句将书填满不可!

“但我不是诗人,我不会写呀!”作梦的人痛苦挣扎。

“是你在梦里遗忘这个故事的,而诗人已不在,你要负责记起来!”嘶嘶嘶,张牙舞爪绝不罢休。

快!快!快!趁天尚未亮、床上的人还没有醒来之前,将故事还原回去吧!

那些豪迈、那些情深、那些大地儿女,以及他们所活过的每一页--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第一章

公元一九六七年?台北?初夏。

塯公圳旁一辆货车驶过,辗得碎石轧轧,只一短瞬间,又回复宁静。

这正是午饭刚用完的时候,亮晃晃的日头下人烟稀少,大家都躲在屋内打盹。若哪个不午睡的小孩偷溜出来,在马路上跑来跑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货车轮胎辗过的地方,几条裂痕慢慢扩展,到圳边的相思树根才停止。

相思树上有一只蝉抖了抖透明的翼翅。牠今天清晨才从地底钻出来,几年黑暗的蛰伏终于结束,牠缓缓爬向树干,找个地方开始痛苦地蜕壳羽化。

过程大概有半个钟头吧!

牠记得非常疲累,当身体颜色逐渐变深,太阳也将湿皱的翅膀晒硬,显现出蓝黑带金的莹亮时,牠还趴栖在原处,想不起来要做什么。

此刻,也许是树身传来的讯息,也许是微风的轻拂,牠感到胸腹的某种鼓动,不由自主地就发出了振鸣声,间断的、喑哑的,很快又弱下去。

由蝉的复眼向右望去,越过潺流的圳水,一片如帘的摇拂绿柳后,有一排灰色的石墙,大门处挂的长木牌写着“卫生所”几个字,院子的矮棚里整齐地列着五、六辆脚踏车。

“知……知……知……”蝉再度尝试,像在呼唤,仍是孤单得有些可怜。

屋内的晴铃听见了,放下药册,走到窗前,天上的云寂寞地飞,她自言自语说:

“今年的第一声蝉鸣呢,夏天真的来了……”

“夏天来了,就可以结婚了!”同事林雅惠刚好由门诊室出来,笑着说。

“谁要结婚?”晴铃回到座位,说:“至少不是我。”

“不是妳,那更不是我,我都死会喽!”雅惠和晴铃同乡,都是赤溪人,一向待她如小妹。“那么,有可能是我们那位前途无量青年才俊的汪启棠医师喽,他可很想结婚,只是在苦等某位小姐点头答应而已。”

“不懂妳在讲什么。”晴铃见她又要开口,忙用中指按在唇上,侧耳说:“嘘!快听!快听!有没有?蝉声,很辛苦在试音呢……”

“我根本没听到。”雅惠拿了几瓶药又进门诊室,不忘取笑说:“小姐,结婚比蝉声重要多了!”

晴铃在心里嘀咕着,雅惠姐错了!要结婚也是秋天以后的事,夏天还是她自己的。蝉声属于夏天,黑暗里长久的等待才唱那么短短的一季,她要好好听完。

星期二下午是婴幼儿建康检查,今天又有卡介苗接种,两点不到已陆续有母亲抱着宝宝来排队挂号,这栋日据时代留下的老建筑又开始热闹起来。那些没有轮值到门诊的护士,也是这时候分散到各邻里去做探访工作。

晴铃的行事历上写着:赵林秀平、赵敏芳母女。

“吱--”屋外传来刺耳的声音,这次当然不是蝉鸣,是约会的人到了。

她忙擦净脸上的汗尘,拉平白色制服,夹紧耳边鬓发,提着医护包走出去。

煞住的三轮车下来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穿著海军领的浅黄裤装,一双蝴蝶凉鞋,头发绕着粉红丝带扎成两束,手里拿着米黄色纸袋,像个粉妆玉琢的娃娃。

她晓得今天晴铃阿姨要去看敏芳小妹妹,便缠着也要跟去。

晴铃先向车夫道谢,再对小女孩说:“萱萱,妳有没有跟林伯伯说谢谢呀?”

“有喔!她都不知说多少遍了,这个小小姐真是漂亮又有礼貌。”车夫笑说。

“伯伯,我不是小小姐,现在是大姊了!”旭萱认真纠正。

“对不起呀,萱萱刚添个妹妹,升格当姊姊了。”晴铃补充说。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喊妳大姊呀,我大姊都六十岁了。呵呵,下回改口叫妳大小姐好了!”车夫笑得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

“林桑,不是叫你少抽烟吗?伤牙又伤肺。”晴铃职业病犯了,由包包里翻出几盒钙片给他,说:“这是保护牙齿和骨头的,每天吃一粒,免得老了牙齿掉光光。还有记得,要戒烟、戒槟榔。”

“多谢!多谢!陈小姐是好人,我一定戒、一定戒!”车夫不停点头说。

三轮车离开后,旭萱一马当先跑到车棚。

那么多种车里,她最爱坐脚踏车,因为风可以舒服地吹在脸上,怎么弯曲狭小的巷子都能进入,四面风景看得清清楚楚,有喜欢的店就立刻跳下来参观。特别是坐晴铃阿姨的车,还一边唱歌聊天,比那几个爱要特技吓人的舅舅有趣多了。

“萱萱,妳袋子里装什么东西呀?”晴铃在后面问。

“唔,是要送给敏敏的布娃娃。”旭萱拿出那比巴掌稍大、内里塞满散棉、周边用细针脚密密缝制的娃娃,那种精致戚,一看就是敏贞表姊的作品。

“妳妈在坐月子,怎么还缝东西呢?很伤身体的。”晴铃牵出脚踏车。

“那是以前缝的,昨天只是画眉毛和眼睛而已。”旭萱坐上后座。“妈妈说,敏敏还小,会乱咬乱吃,外面卖的玩具都不好,这种布娃娃最好啦,怎么咬都不破,以后我妹妹长牙,妈妈还要做一个。”

“旭晶还乖吗?”脚踏车出了卫生所的院子。

“一直哭哩!好吵哇!”旭萱学大人的口吻。“妈妈说,我是九个太阳,很爱笑;旭晶是十二个太阳,天天哭就太奇怪了,爸爸就说……”

“爸爸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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