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劫演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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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自己房间的大门也被打开,那个军官踱着毫无节奏的步子移进来,像是欣赏一幅名画似地看了他半天,这才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进来吗?因为我想知道自己究竟还剩了多少耐心。耐心!”他猛然提高了声音,暴怒地吼道。“耐心你懂吗?就是这个!”
他一拳击在钟豪腹部,立即渗出血渍。钟豪一阵惊痛,借着昏弱颟顸的微黄灯火看清了拳头上的铁环指虎。钟豪感到腹部仿佛被扎了四个血洞,自己体内的血自此流尽,成了一只惊世骇俗的怪物。同时不知怎地,他隐约觉得非常合理──也许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怪物,这想法来自神秘的记忆深处。
“错了错了,我忘了步骤!”军官甩甩手,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吉尔。至于什么军衔你可以看看我肩上的徽章和胸口的勋章。……其实这和你身上的几道鞭子抽出的血痕以及其它方式带来的创伤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因此它们可以不断地提醒自己──我是个公民!”
罗吉尔抓起一截刚才在隔壁打断的木棒狠狠击在钟豪的膝盖上。钟豪的惨叫声比其它人要大一些,令罗吉尔感到格外刺激,他甚至侧耳聆听,脸上还露出陶醉的、满足的微笑。
“为什么要示威?为什么要游行?为什么要──不不,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告诉你做这些事的最终后果!”罗吉尔改用一条浸过盐的牛皮鞭,它能发出很动听的悦耳脆响,同时伴着受刑者的苦啸,“您觉得舒服吗?”
钟豪努力地使自己的嘴角向上翘,以便血不顺势流下来,但不知它们如何改道另辟捷径,从鼻孔中洒出,皮肤上溅到些许,又辣又焦。他本来不想笑,可自己最近做的这些事足以成为一版现代的基督山恩仇记。
“您别再折磨我好吗?”
罗吉尔一愣,说:“你也别再折磨我了。说吧,你的同党,就是这个什么NO破组织的会员名单……你说够十个人,我们就可以交个朋友。”
钟豪想到了克罗蒂娅,真不知她究竟是天真还是死板,居然临死前仍宽恕致她死地的恶徒,她像一个女耶稣,来人世布道,宣扬善和光明,用博爱拯救徜徉在苦海与地狱边缘的芸芸众生。到底是她选择的方向存在谬误还是世界本该如此?
他怕自己永远也弄不清楚了。
“你……你……”
罗吉尔又竖起耳朵,想听清他将要说些什么。
“你还是折磨我好了……”
罗吉尔失望地说:“这是游戏吗?”
钟豪每次惬意地睁开眼时,看到了一对璧人,弟弟钟杰和楚怡。
“哥……”钟杰几乎不敢抬头看他,更别说与他对视,声音细若蚊足,几不可闻,“你还好吧?”
“钟豪……”楚怡怯怯地,熟悉而又不可捉摸的声音响起,“你不要再硬撑下去了,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钟杰……”钟豪有气无力地问:“我真是你哥哥吗?”
“哥!……”
“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告诉我。”钟豪充满希望地盯着他,“说吧。只要你告诉我真相,不论是不是,什么结果都无所谓的……说,快说呀!我要知道。”
钟杰鼓了几次勇气,都像古人发射火箭上天一样失败。他感到诸般古怪涩辣的滋味索绕住自己的思想,使其僵得不能再承受一丝一毫的蠕动。
“不,不是。但我们比亲兄弟……”
“任钟杰先生!那我就跟你没关系了。”钟豪打断道,“现在你不是我的家属,请你出去!”
钟杰为之语塞,他的表情疾变,那种哀伤决不是演员能够表达出的,钟豪也能看得出,他仍是不忍伤害自己的。
“你们能不能请求这些好心的狱卒先生,放我出去晒个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钟杰苦笑道:“这没问题。”
“我觉得好多了。”
钟杰犹豫地看着哥哥。
“我的心肠太过狭窄,一丁点儿容人的气量也没有,现在想想,真可笑。”钟豪一反常态亲切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又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在对方胸口碰了一下,“很可笑不是吗?”
楚怡老远看着两人,不安分地用鞋尖驱赶着正下方的湿泥。
“我要发疯了。”钟豪附在弟弟耳畔说。
他猛地推开钟杰,这一股不知从从哪儿生出的大力同时也带出了他源自动物本能中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一种原始的无畏的复杂情感裹着思维闪电袭击了他的大脑半球。
在那一条直线周围──那条连结着出口与牢狱刑房两个端点的直线,路程旁的所有人员都震惊极了,人类的组织能力令他们迅速纠集到一起并在极短促的有限时间内拟定了方案,分路包抄,狗叫的声音,填补了音响效果上的空缺。他们的震惊缘于钟豪的速度,同时按他的动作一跃便能跃到墙头两米的落足点。
哪怕死也不能让他跑出去,人们最怕的是自己的渎职所带来的惩罚。电闸陡然拉下,无形的强电霎时布满了所有铁丝网。钟豪已经触到了其中的一段,他连叫也来不及,身体便发出一股焦烂的尸味。
……
“怎么搞的,还会动呢!”
“他还没死!”
……
他感到自己终于把所有失去的记忆拾回了,在这一刹那间。
禁 句
有一句话不能说。
这个古老的传说出自生活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和边缘的人们之口。自从有了语言,这传说就随之出现并流传下来,而且也会流传到将来,直到永远。有一句话不能说,谁如果说了,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一个本来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仅仅在说出这句话以后,就立即化为一具冰冷干瘪的僵尸,再也不能继续说下去。亦就是说,这句话是说出它的人们的临终遗言,而它可能不代表任何含义,除了死亡,除了哑巴,没人能打破这个规律,说出来,就死。世界上每一种语言都有这句话,它被称为“禁句”。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所以没有一个人在讲话时小心翼翼,从未意识到,讲话这一普普通通,被上帝赋予神圣权力的行为竟然会潜伏着有生命危险的邪恶因素,说完这句话的人,周围或许还有其它在场者,但他们大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会死,谁也不会料到死因居然是这一句听似普通,与平时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之处的话语。当然,也有少数人听说过这个传说,他们也许恰好是在场者。不过他们宁愿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但他们却知道了,就需要时时避免说这句话,还须提醒亲朋好友莫要说,又不知怎样提醒。如果写出来,跟直接说效果是一样的。所以这种人往往死得更快。极度压抑的心理和精神折磨使他们过早地走向了思想的崩溃,于是他们的灵魂比肉体提前消逝了。
这句话并不是谁规定的,最初也不具有什么特殊含义,在闲聊、演讲、辩论、辱骂、嘲笑、吹牛甚至自言自语时都会冷不丁脱口而出,它可以存在于任何时间与场合之中。这句话最早由何时传下来已无从考证,作为它的第一个祭品的牺牲者也不知是谁。当一种语言逐渐完备起来,禁句就应劫而生,仿佛人只要走到太阳底下,就会有影子一般。这传说给人的启示是:话不能随便乱说,畅所欲言是会得到最惨痛的教训的,“祸从口出”从另一个角度也诠释了这个意思。
这句话亘古不变,不会因为时代或社会的变迁而改动,甚至一个字也不变。有些人可以称为幸运者,他们在偶然说出这句话的情况下,不失时机当然也是不自觉地加了口头语“啊”、“呀”或者添了一些常用的连词,虽然意思可能一点儿没变,但却没事,这是一条死规定,不能增删、改一个字。
没人知道这句话是否常用,是否说着说着就能说出来,它也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有的人爱诌爱侃,可能一辈子也说不出这句话,也有的人沉默寡言极少开口,可一旦张了嘴没准就正好是这句话,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向死亡。也许正是因为世界上仍存在没有规律的事,人类的语言才造出了“恐怖”这个词。
恐惧使知道禁句的人不敢说出口,他们只是害怕死。但人类是多种多样的,有一种人,他们明白这句话出口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他们却比普通人多了一种行为──他们仔细地想了想禁句本身的对错,由此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思想。恐惧是人类最基本最原始的情感之一,任何崇拜和传说都是由此而来的。自人类于混沌太初时期睁开朦胧双眼的那一刻起,就带着恐惧的眼神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世界,但同时产生的另一种情感却远远压倒了恐惧,那就是好奇心。恐惧制造了迷信,好奇心创造了科学。好奇心虽与恐惧和危险相伴,可它孕育了不断前进的人类文明和人类历史。试一试的思维,使人类敢于把自己创造的语言全部说一遍,包括这句禁句。是以人类除了自然死亡以外,出现了他杀。
杀戮来自区别于动物单纯捕食行为的高级欲望,而这种欲望正是人类的本性所致。禁句造就了他杀,恐惧产下了残忍,欲望生养了智慧。
无论这句话被重复说过多少次,人们总要把由此而被杀的人的死因归结到它身上。卢德率领工人捣毁了机器,却丝毫动撼不了一旁冷笑的资本家。语言是人造的,禁句是语言的一部分,自然也是人造的。扼杀了这句话的人们,都是只看到了挡在老虎前面的一只狼。
世界上不能讲的话其实不止一句,无论哥白尼布鲁诺达尔文等向上帝挑战之流,抑或谭嗣同周树人等对政治提出质疑的群体。他们说出的话,尽管各不相同,却仍旧受到迫害,布鲁诺和谭嗣同更是惨遭屠戮。语言在人类本身自相残杀的天性中变得没有隔阂,永远都是那一句话。真正杀死说出禁句之人的,并非禁句本身,而是人类自己。说出禁句之人伟大,明知是禁句却还要说的人更是永远的勇者和智者。而禁句本身,又是一句宇宙的真理,但是人类总是不喜欢真理的。
因这句话而死去的人们,已经成了历史苍穹中最耀眼的星星。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