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清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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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惑着就问旁人知不知道跟藏西贵在一起的那女子是谁,大家都摇头不知。有一个人说,可能是藏西贵的女朋友,因为两人很亲热,藏西贵作报告时,特意在饭店开了一间房给这个女人休息。
何舍之虽不相信这个女子是官丽丽,然而心中的疑虑却挥之不去。他想了想,招手叫了辆正在等客的出租车,告诉头发早谢秃头泛着油光的司机撵上刚才开车的那辆蓝色宝马。秃头司机一听就把颗寸草不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让他另请高明:“我这破夏利可不是宝马的个儿。”何舍之情知此言不虚,但想到换车更来不及,就说:“试试看吧,撵得上就撵上了,撵不上就算了。”秃头司机说:“有你这句话,行!”
谁知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撵上了藏西贵的蓝色宝马。何舍之想大概藏西贵正忙着跟皮短裙起腻吧,才把车子跑得这么慢。藏西贵的车窗玻璃是变色的,何舍之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他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幅藏西贵只用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在皮短裙下胡乱游行的图画。这种想像使他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秃头司机问他要不要超过去,何舍之说不必,就跟在后面,对方上哪儿,就跟着去哪。秃头司机侧头打量了他一下,问他是不是安全局的,何舍之说不是。
“我老婆在前面车里,让开蓝色宝马的那小子勾跑了。”
他本是随便一说,谁知他的随便一句话却当真勾出了一位苦大仇深的小常宝来。原来秃头司机的老婆就是让一个款儿爷勾跑的,现在跑到南边去了,听说过得很滋润,撇下他在这城市里,母老子幼,狼狈不堪。何舍之哭笑不得,只得装出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跟在秃头司机后面,骂了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一路。
藏西贵的车经过环城北路,在水庄立交桥南拐,最后在顶部装饰着一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龙虾的南海渔村前面停了下来。因为离得远看不真切,只见到藏西贵挽着羊皮短裙进了玻璃大门。何舍之也跟着下了车。秃头司机不肯收他的车资,鼓励他跟那些“狗养娘的”斗到底,说这些钱就算是他的赞助。何舍之道谢后领了他的情。何舍之的原则是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老话说,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想到总算没白陪着秃头司机浪费唾沫,他心里稍稍高兴了一点儿,一面又有些惭愧,心想,我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哪,怎么现在变这样了呢。
池跟着藏西贵走进了南海渔村。
一位把眉毛纹得像两条小青蛇的小姐迎上来问他几位。大桌在中间,小桌在两边靠墙。何舍之看见藏西贵和羊皮短裙在靠东边的一张大桌子前面坐了下来。他想离他们近一点儿,又没有钱,就撒谎说,七八位吧,说着,不等小姐领座,就自行在与藏西贵相邻的一张大桌的后面坐了下来。
这时正是饭点,南海渔村高朋满座。
今天是是南海渔村的民乐之夜,为了愉悦客人,南海渔村隔三差五都有这样的活动,有时是民乐,有时是管弦乐,偶然甚至还会将个把香港当红歌星弄到台上去唱一唱。南海渔村生意红火,有的是钱,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南海渔村的经理曾经放话说,别说是香港红歌星,只要他愿意,连麦当娜他都能弄来。
何舍之进来的时候,三五个穿民族服装的人正在西面正中央的小演奏台上演奏《春江花月夜》。笙管弦歌,悠扬琴声,一切都表明这将是一个很诗意的浪漫销魂之夜。何舍之却没有这样的心情。他坐下来,听着藏西贵和那女人挤着头趴在桌上研究菜谱,他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看不见他们的面目。他们背对着何舍之坐着。
小姐送来茶水,同时送上一本精致的菜谱。何舍之随手翻了翻,发现菜谱上最便宜的一个菜是水煮花生米,标价十五元,下面一行蝇头小字注着,另加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何舍之知道自己兜里只有一张四老人,还有一些散票,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元。
何舍之知道钱不够,即便够也不想冤枉花在这里,便施以拖延战术,对小姐说:“等我朋友们来了之后一起点菜可以吗?”小姐说:“可以的。”就扭着胯走了。何舍之目送她,觉得这个女人虽然面目可憎,走路的姿势倒很不坏。
他听见藏西贵在他身后边一口气点了十好几个菜,最后又点了一只龙船,他听见藏西贵吩咐小姐给他们来只最大个儿的龙虾。何舍之起先以为藏西贵还另外请得有客人,等菜陆续上来,他才发现藏西贵的客人只有那女人一位。想到人家二人吃十好几个菜,自己却清茶一杯,既当饭又当酒,外还加着诚惶诚恐,何舍之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声娘。
好像有意刺激他似的,他听见藏西贵在他身后不停地劝那女人多吃多喝,劝她不要怕发胖,说她胖点儿好看,一边劝,一边油嘴滑舌,天南地北胡扯,咭咭呱呱,活像一只饶舌的老鸦儿,一边说一边还自己吱儿吱儿地笑得喘不上气来。那女人却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偶尔搭一两句茬儿,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叫,何舍之一点儿都听不清楚。
后来小姐终于把龙船送上来了,直到这时,那女人似乎才抑制不住,为那漂亮的龙船和龙船中央趴着的那只更加漂亮的硕大的龙虾喝了一声大彩。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回音很长。
她叫道:“妈呀!好漂亮!”
何舍之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如遭雷击。他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让人一下拆干净了似的,差点儿没一骨碌瘫在桌下。
何舍之知道官丽丽是东北人,他还知道,东北女人除非不开口,一开口就少不了“妈呀”两字打头,就像皇帝出巡少不了有一个打伞的一样:“妈呀”两字就好像是他们的注册商标。
藏西贵卖弄到给那女人介绍何谓澳洲红龙,什么叫做一虾三吃。他的声音传到何舍之耳朵里,何舍之只觉得恍惚缥缈。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身子挺得笔直地僵了会儿,掉头问邻桌望去,这一望——
好似晴天打他个霹雳。这么说吧,如果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官丽丽的话,那么,此人就必是如假包换了。
何舍之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有一段时间,他活像一个弱智儿童似的,理不清头绪,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他懵懵懂懂,神思不属地向邻桌走去。
“对不起,先生您是想点菜吗?”
如果不是小姐见他站起,误以为他是要点菜,那么,今天南海渔村肯定会有一场热闹,说不定会出人命官司。小姐的一声问询把何舍之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他有些六神无主地望着小姐。小姐让他的样子吓坏了,退后两步说:“先生,您没事吧?”何舍之强笑道:“没事。”就问小姐几点了。小姐看看墙上挂着的大石英钟说快八点了。何舍之听了,煞有介事地皱眉说:“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就推说到门口瞧瞧朋友们来没来,让小姐稍等,回头就来点菜,然后像只被狼撵着的兔子似的,飞快地离开了南海渔村。
这时小乐队已奏毕《春江花月夜》,正在演奏《十面埋伏》。金戈铁马般的乐音,在大堂里响成一片。大堂里谁也没注意到这一幕。藏西贵和官丽丽正全神贯注地对付那只硕大无比的澳洲红龙,也没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
当天晚上,何舍之回到宿舍就发起烧来,他以为自己这回一定会大病一场。他盼着自己大病一场,因为他记得哪本书上说过,肉体上的痛苦能够麻痹精神上的痛苦,他现在正需要这种麻痹。所以他故意不吃药。
谁知他虽不吃药,第二天早上起来,烧却自己退了下去。他不由苦笑了,心想,看来,真是人贱命也贱哪,连病菌竟都不屑于在自己身上繁衍。
星期一早晨,何舍之懒得起床,他给单位打了电话请了一上午假,在床上躺到中午饭点,才起身来到报社。晚报中午备有工作午餐,每人每天六块钱的标准。何舍之到办公室领了自己那份盒饭,回到报社司机屋一边吃饭,一边看人下象棋。
饭还没吃完,就听到有人喊他接电话。何舍之间清楚电话在自己办公室,他回到副刊部办公室接电话。他是晚报副刊部副主管,副刊部还有个正主管,姓严,今年已经五十九岁,再有三个月到了退休年龄,可是还有些恋栈,不想退。不过听说报社有意让他按时退,他退后,由何舍之来接他的脚,主持副刊部的全面工作,但这只是小道消息,还未得到证实。不过何舍之有信心,他相信自己“扶正”只是早晚的事。他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年龄优势是明摆着的,再说,报社张总编对他颇为赏识。
何舍之提起电话,刚刚“喂”地喊了一声,话筒里就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而且一边笑一边问他听不听得出自己是谁。何舍之只听出对方是个女的,具体是谁,他一时分辨不出。
话筒里的声音说:“看来你已经把我忘了。”
这话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不过何舍之却听出了一丝伤感和不满。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心脏不由怦怦乱跳起来。他有些紧张和迟疑他说:“你是贺……岭琳?”对方立刻又格格地笑起来,说:“不错,我就是梅岭琳,真高兴你还没有把我忘记。”何舍之心里捏了一把汗,也哈哈地笑,用一种调侃式的语气说:“我哪能忘了你?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何舍之一边接梅岭琳的电话,一边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往事。原来梅岭琳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两人在中学读书时就有点儿那个意思,后来何舍之考大学考到了瓜州,梅岭琳却只考上了他们当地的一个师范专科学校,专业是外语。两人读大学期间正式挑明了恋爱关系,放假的时候常常卿卿我我,白天黑夜在县城水利公园流连盘桓,并且不止一次偷吃了禁果。但是大学毕业后,何舍之却赚家乡庙小,搁不下自己这尊大菩萨,留在了瓜州,梅岭琳却仍留在北方那个小县城。遥远的地理距离使心灵上的距离也越拉越远,后来两人关系就慢慢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