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图-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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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河图 将相无种(12)
关了店门,两人回去。路上,丁凤鸣说:“你说吧,我说不方便。”
小玉点头:“好。不晓妈是什么态度。”
“走一步看一步吧。”
岳母娘买了一根扁担和一对桶系,这样就可挑水了,比提水舒服不少。丁凤鸣故意做出惊喜的神情,说:“城里还有卖这个的?”
岳母娘说:“现在的生意人多精明,今儿下午就有上门推销的了。家家户户都买,那人扎扎实实一挑担子货一根烟的工夫就卖光了,没买到的还着急,叮嘱他明儿要早点来。”
丁凤鸣多年没挑过担子了,扁担一上肩,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便油然而生。看了小玉一眼,就出门去挑水。沿路停了好些施工机械,有拖渣土的平头货车,有挖掘机,还有背后印了“拆迁公司”字样的民工。民工们吵吵嚷嚷,脚步匆匆。丁凤鸣心里纳闷,这么快施工队伍就进场了?就拦住一个民工,问:你们是来拆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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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大概是个头儿,说,不拆屋我们来干什么?拆了屋,我们还要砌大楼。
丁凤鸣挑了担子发呆,那人意犹未尽,说,还是你们城里人命好,破房子都能卖个好价钱。
丁凤鸣不理他,转身就走。
挑水提水的人照样很多,但大家却不像中午那样斗嘴谈笑了,接水的默默接水,等水的默默等水,偶有交谈也极短促。为给小玉腾出时间和岳母娘谈话,丁凤鸣有意磨磨蹭蹭,落在后面。
另一边,张扯腿和眯子两人酒气冲天,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扁担水桶丢在一旁。张扯腿不知说了些什么,眯子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
听到这里,丁凤鸣心里有些明白,就走拢去。
眯子看他一眼,警惕地住了口。张扯腿刚想说话,眯子扯住他,边眨眼边说:“中午才喝了两瓶,还没醒酒?”
张扯腿说:“老子几时醉过?不服气晚上再来两瓶!”
丁凤鸣见眯子不肯相信他,一时不好说话。周围提水挑水的人往来不断,也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刚好轮到他接水了,就返身回去。远远的蒲婶娘挑了水桶歪歪扭扭走来,张扯腿和眯子也散了。
多年没挑过担子了,刚上肩时感觉还好,很轻松,走了几百米就觉得肩上的肌肉发紧。那扁担硬硬的,缺乏弹性,一点都不起跳,且圆如木棍,特别硌肩。丁凤鸣停下歇息,心想,张扯腿、眯子们还不肯相信我,也好,不相信就不相信,你们去闹好了,我想另外的办法,说不定效果更好。在心底里,他也不太相信张扯腿们,一个杀猪的,加上眯子一个卖卤菜的,有勇无谋,事情还没开头呢,就嚷嚷得满世界都晓得,能起什么事?
刚进门,就听岳母娘尖声说:“不行!想打房子的主意,天王老子都不行!”
丁凤鸣把水倒进缸里,抬眼望去,只见岳母娘脸涨得通红,白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嘴角堆起了一团白沫。丁凤鸣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开口。
小玉央求:“妈,不是没办法了吗?你总不能看着凤鸣把工作丢了吧?”
岳母娘一拍桌子,吓了小玉一跳:“那也不能打房子的主意!我一辈子什么都没剩,就只有这两间破房了。把房子拆了我住哪里?有本事给我买个新房,我屁都不放立马就拆!当了干部就成|人精了?别人当干部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他呢?我讨了他什么好?除了吃苦受累,除了给你们做老妈子,我享了你们什么福?这房子怎么了?你们还是在这里面成的家,没这房子,你们挂到壁上去结婚?……要我带头拆房子,你们莫想!我不是刘红红,她不做好事有把柄被别人抓在手里,我一生清清白白,哪个都不怕!房子就是我的命,要想拆房得把我先弄死,我死了什么事都不晓得了,就称你们的心了!就随你们折腾了!”
上河图 将相无种(13)
小玉也气了:“你乱说什么,哪个要你死了?你以为我愿意拆房?市里的文件一条条写得明明白白,我们又没得背景,市里要开刀,要抓典型肯定先抓我们。凤鸣的工作丢了,你要我们下半辈子怎么过?”
岳母娘拍着手说:“哟哟哟,还哭呢,老子又没死,你哭什么哭?女生外相,有了男人就不要娘了!不拆房就开除工作,三皇五帝到如今,我还没听说过!”
小玉叫丁凤鸣:“明儿你把文件复印了带回来。”
岳母娘有些歇斯底里了:“不拆不拆就不拆!你也不用和我磨嘴皮子,要我做叛徒?莫想歪了你的脑壳!”
丁凤鸣心里憋气,不好再待在屋里,挑了水桶出门,却见朴寡妇等一干人在门外偷听。朴寡妇倒没有不好意思,惶惶问:“你们也要搬了?”
丁凤鸣不好回答,又去挑水。再回来时听见小玉和岳母娘仍在争吵,岳母娘的情绪越来越高涨,就把一担水轻轻放在走廊里。朴寡妇倚了门看着这边,一脸惶然,眼神惊慌不定。
丁凤鸣默默走开。走了一段,泪水止不住流下来,索性走出城去,在湖边找了个没人的静僻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此时天边只剩下一抹浅浅的亮色,暮色如融在水里的墨汁般,一点一点浓了起来。风在草梢上轻轻吹过,枯了的枝叶发出细碎的声音。有鸟儿冲天而起,“呼啦”一声,便与暮色融为一体,了无踪迹。湖对面远远的山上,有人打了手电行走,如萤火虫般,时隐时现。湖面上有渔船驶过,与黑暗重叠在一起,船行无声,如影子般飞掠而去。
哭了一阵,舀了湖水把脸洗净。幸喜刚才的哭泣没人看见,又觉得男人偶尔哭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正想着,小玉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说还能在哪里,在街上瞎逛呗。小玉说,你还不回家吃饭?丁凤鸣嗫嚅着,小玉就说,回来吃吧,要不妈的工作更加难做。不管怎样,她是妈,还跟她讲狠?丁凤鸣说,哪个跟她讲狠?我就回来。
晚饭是在一种别扭压抑的气氛中吃的。岳母娘生气不讲话,丁凤鸣不好讲话,小玉懒得讲话。吃了一碗饭,岳母娘就把碗筷一丢,板着脸回房了。
两人面面相觑。小玉眼里蓄满泪水,一边吃饭泪水一边就掉在了饭碗里。
丁凤鸣心里难受,对岳母娘也怨恨起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小玉说:“你还有心思穷快活!”
丁凤鸣安慰道:“我也是读过大学,有自己专业的。真的没了工作,我们就去南方,说不定比在上河过得更好。”
小玉放下碗筷,仍是泪眼婆娑,情绪却好了点,说:“你倒说得轻巧,南方就那么好混?有人发财,也有人亏得短裤都当掉。”
丁凤鸣见她碗里还剩了半碗饭,把筷子又塞到她手里,说:“树挪死,人挪活,做人得自信点。再说了,厂里对我还是很看重的,最多换个岗,大不了当个工人。”本来想说厂里有可能提拔他,一来这事还没个确信,二来此时说似乎有些矫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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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慢慢又扒了两口,实在没胃口,再次把碗放下。
岳母娘在里间不睡了,端把椅子坐在门口,嘴里仍骂骂咧咧。
丁凤鸣听不得,带点气说:“妈,求您老别骂了。小玉刚刚和我商量了,房子不拆了,谁来也不拆!”
岳母娘有些狐疑,说:“说鬼话!一会儿一个主意,晓得你又在动哪样鬼心思?不怕开除了?”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河图 将相无种(14)
丁凤鸣说:“开除就开除。开除了我到深圳上海去,哪里混不得一碗饭吃?”
岳母娘正待说话,门一下撞开了,王志军一身酒气,歪歪扭扭走进来,说:“还没拆?”
岳母娘没好气,骂道:“你个化生子①,拆什么拆?拆了你给我屋住?”
王志军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鼓着水牛眼说:“老子都没得屋住,又哪里有屋把你住?你只怕是老糊涂了……你们都在,我丑话说在头里了,这拆迁款有我一份,几时拆了捎信给我,我的钱一分都少不得。”
岳母娘的怒火又被点燃,说:“这房子是我的,你有什么份?你也四十了,养过你老娘几天?给过我钱还是给我买过衣?丑不死的东西,还有脸来争我的棺材本!你到牛胯里去撞死,老子眼泪屑儿都没得一点!”
王志军嘎嘎笑起来,说:“我到牛胯里撞死也是你的崽。我问齆鼻子老胡了,他说这房子是爸爸的遗产,我也有份的。”
岳母娘几乎要气死:“你娘我还没死呢,你就来要遗产了!你个畜生,当初生下来怎么不一把掐死你,也省得你咒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冷不防伸手打了王志军一巴掌。
王志军没有防备,被她打得一趔。他“呼”地站起来,凶上前去,说:“你打我?你打我?”
岳母娘想不到儿子是这般凶神恶煞,吓得朝后一缩。小玉和丁凤鸣怕他动手打人,连忙把他拖住。
王志军一边挣扎,一边把眼睁得像牛卵子,大叫道:“小时候就数打我打得多,三五天就是一顿,打得我身上没得一块好肉,青一块紫一块,同学们都笑我是菜花蛇。现在还打我,都四十了还打我!再打,你再打试试看!”
岳母娘定下神来,估摸王志军再怎么浑,也不敢打娘的,何况还有女儿女婿在一旁扯着,就胆壮起来,说:“我打你怎么了?我是你娘我打不得你?幸亏小时候打得狠,不打你你都敢杀人了,早让政府给一枪崩了!”
王志军还在挣扎。丁凤鸣让他身上的酒味、臭味熏得不舒服,想松手又不敢。
小玉更是气喘吁吁,说:“王志军你坐好,有话好好说。”
王志军扭头说:“你放手,莫扯得我烦躁,连你也捶一顿。”用力一掀,丁凤鸣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王志军的手油腻,差点让他挣脱,小玉却险些摔倒。
小玉气道:“你个忤逆子,真敢打人?”就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