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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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想起下台后,爸爸拍着她的肩膀说:“别灰心,还有机会。”可他脸上却不像他说得那么没关系,赵彬彬知道,他很失望,只是没像妈妈那样直白地说出来罢了。
是不是每一个从小被当成所有同龄人的榜样、叫人吹捧着羡慕着长大的孩子,都要经过这样一个痛苦的过程——当他发现他自己其实并没有别人和自己想象中那样优秀的时候?
是不是站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生命来日方长,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迫她呢?
赵彬彬“啪”的一声把手上的英文书放下,从书桌里翻开一本米兰·昆德拉的《笑忘书》,无意识地翻动着这个天才阴郁而尖刻的文字,看着他以晦涩的言语和异样的冷静审视着这个世界、这些人类,他敏感得像杜拉斯,又冷漠得像弗洛伊德——以赵彬彬的年纪和阅历,其实并不能对这些文字升起共鸣,她只是觉得,这本书越看越让她心情不好。
她心里很想看旁边的几个女生中间流传的诸如《流星花园》《偷偷爱着你》《水果篮子》之类的漫画书,可她不能开口,只能趁着她们翻开的时候,远远地瞥上一眼。因为她的阅读目录里,只有卡夫卡,黑格尔,康德和米兰·昆德拉……每个人走过的时候,都会对着那些书的封面感慨一下,可从没有人翻开过它们。
这时,白玉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把大师名著从她手里抽出去,皱着眉翻了翻,又丢回给她,轻描淡写地说:“这种书,你可以放假回家再看,高考不考这个——前一段时间丢了那么多功课,期末考试之前补得回来么?收收心,别那么浮。”
柳蓉就坐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她忽然在做英语阅读的间隙里,抬头看了一眼赵彬彬的背影,心里忽然莫名地觉得,赵彬彬应该是羡慕自己和其他人的——就像初中的时候,她羡慕班里其他打成一片的小姑娘那样。
合群不能让人有多快乐,可合群,让人的日子过得心安理得。
盛夏里,大家提交了文理科意愿之后,期末考试就当头砸了过来。白玉表示,这次考试,对于那些将要被分到文科班的同学来说格外重要,这是到了新的班级以后,给那边的老师同学的第一印象。
常露韵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文科班,她在单独去白玉办公室几次以后,做出了这个决定——她的文科成绩更好,可总体来说,还算是全面发展的,选择理科,将来高考的时候,能选择的路相对宽一些。
对于常露韵来说,文科也好,理科也好,都没有“适合”或者“不适合”的问题,她不像柳蓉,数理化能轻易拿满分,谈起政治论述就一脑袋浆糊——她没有某一方面突出的天分,不管去哪里,都只能靠努力。
文科班有灵气的孩子太多,也许对于她来说,选择踏踏实实的理科更有前途一点。
黄磊自以为没人发觉,鬼鬼祟祟地在常露韵那张表格上瞄了一眼,发现“理科”两个字,立刻就像是放了大心一样,连和陈嘉说话的声音都上升了一个八度,柳蓉看得真真的,却并没有点破,只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四个字——虐恋情深。
最后一门是化学,居然变态兮兮地弄出了一道“名词解释”题,柳蓉惊人灵光的记忆力救了她一命,写完以后草草检查了一遍,在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将近四十分钟的时候,十分牛皮哄哄地交卷走人,奔赴厕所解决国计民生问题了。
谁知她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就和里面的人一起愣住了——考试还没有结束,整个楼道里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她,还有卫生间里面五分钟前以上厕所的名义出来的赵彬彬。
后者手里拿着一杯化学书,正在急匆匆地翻找着。
神坛轰然倒塌,那一刻,柳蓉仿佛是发现了奥兹国的大魔法师其实只是个变戏法的侏儒的桃乐丝,大脑当场死机,空白一片,被当头砸了一下似的,她只能傻乎乎地看着赵彬彬脸上的惊惶那么显而易见,看着她苍白的脸慢慢涨得通红,然后猛地把化学课本扔在一边,逃回了教室。
柳蓉居然还十分无厘头地冒出一个念头——她找到那个定义在哪了么?
她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吞下了这个真相,就像无意中是推开了一扇窗户,看见了一个镶嵌在冰冷的水泥墙面上的,面目可憎的真相。
从那以后,柳蓉再也没有羡慕过她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忽然深刻地明白了小的时候,柳蓉妈时常挂在嘴边教育她的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想要得到,而不付出相应代价的。
那个最让人羡慕的人,往往是活得最痛苦的人。
七月下旬,柳蓉她们都放暑假了,到了高考快出分的日子,梁肃越发苦不堪言了,他觉得自己还没怎么着,他妈都快变成神经病了,一天到晚没事干,就拿着那高考成绩查询热线的小卡片,颠来倒去地看,偶尔鼓足勇气,飞快地拿起电话拨出几个号码,然后听见那边说“热线还未开通,请等待”就长出一口气。
他只能一天到晚跟一帮小丫头和小兄弟们泡在自己那家店里,还好盛夏的时候甜品店生意不错,也能让他有点事忙。梁肃算了算,自己这小店短短一年不到,竟然因为经营有道、店员都是免费而利润竟然颇丰,心里就没什么担心的,考得上大学就念,考不上拉到——已经算是有了第一桶金,他打算拿这钱去学校附近再开个小网吧。
柳蓉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梁肃就忍不住来招惹招惹她,逗她说话:“我说,都高二了,将来想干什么去?”
柳蓉说:“考大学。”
“上了大学以后呢?”
“找工作。”
“找什么样的工作?”
柳蓉眨巴着快要合到一块去的眼睛,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我哪知道,什么工作要我就干什么呗。”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挺没追求,就郁闷起来。
梁肃于是拍拍她的脑袋:“万一我考不上大学,就做买卖去,估计从现在开始,等到你毕业那会,我也应该算是小有所成的社会成功人士了……”
柳蓉嗤笑一声,表示他做梦。梁肃没理会,只是继续憧憬:“到时候你可以到我的公司来给我打工,给我当个高级秘书什么的,我给你开最高的工资。”
柳蓉这会有点清醒了,怪叫一声:“我读那么多书就为了给你打工?”
梁肃说:“反正你不给我打工也是给别人打工,看在熟人的份上,我还给你好待遇呢。”
柳蓉张嘴想反驳,可又想不出怎么反驳来,就更郁闷起来——是啊,读书出来干什么呢?就为了给梁肃这样不学无术的小青年打工么?
她隐隐觉得不对,可什么地方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很多年以后,柳蓉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梦想家总是要输给实干家,而实干家,又会输给有梦想的实干家。
然而输得最惨的,却总是那些迷茫的人——即没有梦想,也不懂得怎么实干。
这是和学历、和智商、和所有先天才华和后天的标签都没有关系的一件事。
第二十六章 顾清阳
高考分数线下来,一本线570,梁肃考了571,他们梁家人可能天生就有种关键时刻超常发挥的基因,梁肃读书还算用心,不过平时也就是二本的水平,没想到这回居然上了一本线,梁肃他妈简直要大摆流水宴了。
还是他老爸说了一句:“得啦,分数线够了管什么用?我打听过啦,咱们这里先出分数再报志愿,好多扎堆的,高出重点线好几十分的都能落榜,何况他就高了一分,报好了也就是个差不多二本,傻老娘们儿,瞎美个什么?”
梁肃他妈就又睡不着觉了。
给考生考虑志愿的时间只有两三天,第三天学生们就要到学校填志愿表,梁肃他妈就三天没睡着觉,一天到晚捧着那一份大学简介死盯着看,简直比当年新中国研究原子弹还玩命,看着那爷俩没心没肺该吃吃该睡睡的样,她就气不打一出来,梁肃妈压力大,只能以没事找事来转移压力。
把梁肃跟他老爸折腾得恨不得出去住旅馆,十分苦不堪言。
古人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原来其实不是一句扯淡的话,八月初,一本院校录取分数线下来的时候,梁肃他妈给他报的那个本市学校的分数线居然不高不低,正好571,一个礼拜以后,八中发来通知,让领录取通知书去。
梁肃头上就明晃晃地贴了个标签,上书——文盲世家老梁家的第一个大学生,沉寂多年的祖坟上冒出的第一缕青烟!
梁肃他妈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大摆流水宴了,三姑六婆十八姨太都给叫来了,连战争了大半辈子的梁家奶奶都带着二叔破例出席。梁奶奶是真老了,一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仍是那么一张板得死死的晚娘脸,却在梁肃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她看的时候,也露出了一点笑模样,点着梁雪的脑门说:“跟你哥学学。”
梁肃妈喝多了敌友不分,敬酒敬到了梁奶奶一桌子上,婆媳两个终于休战,两两相对无言地喝了一杯,颇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江湖豪侠气,梁肃他爸受了那么多年的夹板气,都快受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来了,看见这场景,简直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激动得差点无语凝噎。
老梁家祖坟上是真的冒青烟了,还是两缕!
梁肃开网吧祸害青少年的计划就这么搁浅了下来,他考察过自己未来大学附近的地形以后,就用这钱在那边又开了个分店,把原来的小店交给了蔡宝光他们那一票无业青年打理,梁老板负责另一家,以及开工资、定期考勤、设立战略目标和营销计划等一系列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还挺像那么回事。
后来柳蓉问过他,你不是要当个实干家么,怎么分数一下来,又跑去上大学了?
梁肃深思熟虑了很久,才回答:“要是我上不了,说明我不是那块料,没那个命,就该早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跟一棵树上吊死,但是结果我考上了,那就一定要上的——一来是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