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之石-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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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她以为对方是安德莱亚,因为他们的动作同样轻盈迅速,而且穿着同样的黑衣。但是遥遥地,她在对方身上感受不到先前那种莫名的安抚感,反而愈发觉得心烦意乱,似乎有什么灾难的预兆近在眼前,厄运女神已经在身侧扇动黑色的翅膀,但是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氤氲的水汽在黑暗里蒸腾,两天前的梦魇在头脑中再度浮现。转过一个弯子,塞莱娜靠在墙壁上喘着气。她的右手紧紧攥她的枪。这是一支崭新型号的柯尔特左轮手枪,她还没有在实战时候使用过。但是她坚信,近身搏击没有什么可以比子弹更快。
眼前就是里亚尔托桥,一轮不太圆的白月蓦然浮出浓雾,路上隐隐出现了三两醉醺醺的路人,神秘的追踪者消失了。
血的味道更加浓烈。一丝丝、一片片夹杂在灰泥里,夹杂在矿石磨出的颜料里。安德莱亚走下楼梯,在身后关上了门。
阴湿的地底一片漆黑。安德莱亚顺着墙壁摸索,很快找到了那只熄灭的烛台,里面的蜡油还是热的。他擦亮火柴把灯点燃。
松香、油脂,混合不知名香料的蜡烛无声地燃烧,火苗忽地窜上了低矮的天花板,撩到滴落下来的水珠,发出咝啦地一响,化成一缕青烟。火焰凄烈地跳跃着,攀上了四壁的灰墙,像拍击威尼斯之石的海浪,像藤蔓植物蜿蜒来去的脚,昏黄的光芒一忽爬上了墙壁,退下来,然后再爬上去,来来回回,一直延伸到地下室尽头,然后停在那里。
安德莱亚擎着烛火,他眯起眼睛凝视面前的画像。
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
又是血的味道。甘美醇厚的鲜血,从画中圣塞巴斯蒂安的脸、他仰望天空的眼睛、他微张的唇瓣、他被缚的身体、他的筋脉、他的血管、他的每一条肌肉——从描绘他的每一笔线条上一丝丝一分分地透出来,血液在皮肤下的每一根血管里流动。昏暗的灯光为他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黄金的光泽,一种妖艳诡异的碧色在画面上流淌。
虔诚的圣徒垂下了仰望天空的眼睛。他盯着面前的来访者。
“圣杯骑士安德莱亚,见过长老。”安德莱亚一手擎烛,单膝跪地。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浓烈的血腥气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覆盖了整片洞窟。没有风,烛火突然猛烈地晃动,远远传来闷雷般隆隆的震响,随即四壁同时发出共鸣。一个幽幽的声音,空洞而冷漠,突然浮现在了空气里。
“……是什么事让你来到这里打扰我的安宁?”
“属下已奉命寻找长老多年,近期才知悉长老在此,所以特来觐见。”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复命了。”耳畔仍旧是那冰冷空洞的声音,安德莱亚一怔抬头,画像上的塞巴斯蒂安没有任何表情。
静了片刻,安德莱亚重又低下头,“那……是否可以请长老携威尼斯之石与属下回去?”
那个声音轻轻笑了一下,“回去告诉他们,威尼斯之石很安全。直到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必须留在威尼斯——这就是大阿尔克纳第十二张牌'吊人'的命运。你只要回去这样告诉'祭司',他会明白的。”
安德莱亚没有起身,他犹豫着,然后终于开口,“属下……”
“说。”
“属下得悉波德林家族正在秘密招选健康优秀的青年,作为下周二狂欢节宴会的祭酒,而今夜偶然听到他们的密谈,说此事关系到某种'血祭'……不知是否与长老有关?”
“下周二?”声音陷入了一阵沉思。良久,一声冰寒刺骨的冷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阴阴地浮上来,继而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一阵恶寒突然席卷了安德莱亚的身体,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冻结在这笑声里,结成了冰。他不敢抬头,仍旧单膝跪地,忐忑不安地等待头顶的那个声音。
“……只不过是卑贱的人类在自掘坟墓而已,”画像轻蔑地一笑,“人类总是这样,以为自己可以蒙蔽神的眼睛,但与神魔签订的契约是永远不可能终止的。波德林家族将会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包括他们四百年前犯下的罪行!”
安德莱亚静默。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有什么事?”似乎察觉了他的犹豫,冰冷的声音再次在头顶上空响起。
“属下想说……他们这次选上的恰巧是我们的人,是我的圣杯五,”安德莱亚抬头,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少见的焦灼,“……还望长老手下留情。”
画像突然爆出了一阵狂笑,回声激荡四壁,在房间里久久地回荡。
“既然命运将圣杯五送来为我解脱这个家族的束缚,我也将会为他提供最有力的保护。”
安德莱亚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对画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走下里亚尔托桥,塞莱娜轻轻叩响了圣波罗区1612号的大门。
天气很冷。毫无温度的左轮手枪还紧紧攥在手中,硌得手指有些僵硬的疼痛。塞莱娜往手心里呵了口气。白色的呵气和雾气混合在一起,袅袅上升。远处传来模糊的浪涛拍打河岸的声音,但是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不正常。虽然夜已经很深,巴斯托尼或许已经睡下,但是管家应该还在,门房呢?
塞莱娜再次伸手,却在手指碰触到门环的一刹那停了下来。随后她轻轻拉起门环,往里一推。
雕花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响,然后就开了。
不出所料,门根本没有上锁。一股深切的忧虑感蓦然间袭上大脑,塞莱娜摒住呼吸,用左手轻轻地把门推开,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然后在身后把门带上。她的右手仍然紧紧攥着她的枪。
门廊里点着灯。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水声,整个房子里一片死寂。隔壁隐隐传出微微的鼾声,似乎全家人都睡熟了。塞莱娜吸了下鼻子,她闻到酒精的味道。
看上去似乎是管家和门房晚上喝多了酒,于是醉醺醺地忘记了锁门——是这样的么?塞莱娜皱起眉头。
四周一片寂静。某种熟悉的不安一点一滴在无声中汇聚,塞莱娜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台阶。
她听到了脚步声。
轻微但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在楼上的书房里。书房里亮着灯。塞莱娜轻轻走过去,门内传来什么东西突然掉落到地毯上的闷响,紧接着,脚步声也消失了。
塞莱娜背贴着墙站在门口。书房里没有人说话,但是听得到粗重的喘息声。塞莱娜以右手食指扣住扳机,用左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匕首反射灯光。尽管塞莱娜并没有期盼门内会发生什么好事,但是打开门之后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一柄银色的匕首悬在半空!刀柄握在一只手里。一只比寻常成年人稍微小些的白色手掌,手指灵活而纤细。就是这双手偷了码头上那只橄榄绿色的钱袋,不停地拨弄着三角帽上那两片黑色的短羽毛;就是这双手的主人暗中跟踪袭击自己,这个长着令人掉以轻心的孩童身材的男人,波德林家的走狗!
对峙的两人最初并没有发现门被推开,喜鹊在上,巴斯托尼在下,就这么危险地在布满文件的写字台上僵持着。几摞文件已经随着二人的动作掉到了地上。喜鹊身材单薄矮小,但是巴斯托尼的手中并没有武器。
几乎就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塞莱娜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了,子弹贯穿了那只握着匕首的右手。
匕首脱手,掉到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受伤的喜鹊和身下受制的巴斯托尼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下一秒,喜鹊竟完全不顾自己受伤的右手,他一个翻身跳下桌子,左手瞬间甩出一把飞刀,直取门口的塞莱娜。
塞莱娜一惊,她想躲,但是对方的飞刀竟比子弹还快!塞莱娜倒抽一口冷气,窄窄的飞刀准确无误地钉在她的手腕上,手枪瞬间脱手。
喜鹊眯起眼睛,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毫不相称的阴狠快意,在对方手枪脱手的瞬间扑向门口惊魂不定的塞莱娜。
塞莱娜一惊,受伤的右手因为疼痛瞬间麻痹,一股冰冷的触感顺着刀刃插入的位置弥漫进血液里,冰寒彻骨。一时间她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结冰了,但是她没有机会想下去,眼前一黑,小个子男人已经扑上身来,他扑倒塞莱娜,受伤的右手血肉模糊,散发着一股焦糊的臭味,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另一把刀。
喜鹊的个子比塞莱娜还要小,胳膊也很细瘦,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且他袭击在先,塞莱娜身处劣势,右手又完全不听使唤,眼前咫尺之处,明晃晃的刀尖在灯下闪着光,两寸,一寸!
刀尖堪堪擦到了塞莱娜的脖子,彻骨的寒气直冲咽喉。塞莱娜气息一滞,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逐渐失去力量。右手腕痛得几乎折断,她快要撑不下去了。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反而是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愈发地灿亮,明晃晃的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恍惚中,塞莱娜仿佛看到一个头戴金环的天使,悬在半空中面怀忧虑地注视着她。
不,她对天使说,不要管我,我能行。
挣扎,无力的右手突然毫无预料地抬起,同时左手猛地一松。
身上的喜鹊骤然间失了依托,毫无防备的左肋突然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他暗叫糟糕,想躲的时候已然不及,钉入塞莱娜右腕的那只匕首,穿出她的右臂狠狠插入男人的左肋。
喜鹊大叫一声,惊骇之余还没来得及反应,枪声在身后响起。他的脸色变了。
圆圆的脸孔霎时扭曲,他艰难地伸出手想去够自己的后背,但是他够不到。细瘦的白手指在空中幻划着无力的构图,似乎想抓住什么,又想转过身子。一对无神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近距离可以看到里面纵横交错的血丝和眼下密布的细纹。
喜鹊的眼睛里迸射出不可置信的怒火还有困惑,似乎仍旧不肯相信自己的失败。他挣扎着,挣扎着,最终屈服了命运,脑袋一歪跌倒在塞莱娜身上。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再次射入喜鹊后心。
“好了,他已经死了。”塞莱娜皱着眉头努力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