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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以待天倾-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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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笑言从旁道:“陆郎说不懂的偏要认真,若是懂了呢?”陆忆裳笑道:“愚执者皆是不懂,懂了的又哪会愚执?”话犹未了,屋角那老妪突然“啊”了一声,一脸呆痴。

方笑言瞥了那老妪一眼,对陆忆裳道:“陆郎勘破俗情,由此已悟大道!”陆忆裳道:“情关虽固,但若能脱此羁绊,便知人生原来别有洞天。今天下情种多画地为牢,偏执自误,何其愚也?”方笑言手指周四道:“陆郎浸淫于情多年,何不以不世之学点醒于他?”陆忆裳虽有心助周四脱出情网,听了这话,竟无端生出落寞之感,叹道:“只怕曲高和寡,人反诬其为谬。”

方笑言道:“陆郎一代情宗,而没于烟花之巷,确是可叹。只是……”陆忆裳道:“只是怎样?”方笑言道:“只是陆郎自诩有醒世觉迷之说,终不能让人信服。若四弟闻君一语,能迷途知返,愚兄方衷心拜服。”陆忆裳笑道:“方兄何须用激将之法?我与四弟一见如故,岂有不帮之理?只是粲花之论,自当配以名花。”转身冲门旁一女子道:“你去通禀一声,便说扬州陆郎,欲与芷君姑娘一会。如蒙不弃,得瞻芳容,此心幸甚。”言罢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塞在那女子手上。那女子连声答应着出门去了。

隔不多时,那女子又转了回来,面有难色道:“我家姑娘说,只有意广才高之士,她方肯见。若是寻常俗客,却……”说到这里,偷眼望向陆忆裳,不再续语。陆忆裳笑道:“若不见面,怎知陆某倜傥?”那女子道:“我家姑娘说,公子只须做诗一首,她看后自辨清浊。”

陆忆裳调笑道:“偏巧陆某目不识丁,这便如何是好?”方笑言道:“陆郎才追子建,诗压元白,此刻正当挥毫,不必再谦了。”陆忆裳笑道:“方兄既如此说,小弟只得斗胆献丑了。”

方笑言去西首几案上取了文房四宝,放在陆忆裳面前,跟着磨起墨来。陆忆裳笑道:“探花郎为我研墨,幸何如之!权且胡绉一首,以慰垂鉴之情。”提笔饱蘸浓墨,也不思索,便在纸上写道:“且抛壮志与红裳,幡然提剑入屠场。荡尽胸中惟豪气,血海狂澜染大江。”写罢将笔掷在一边,哈哈笑了起来。

方笑言初见他振笔直书,笔法雄浑丰厚,颇有些颜筋柳骨,尚自暗暗称羡。及见他一挥而就,满纸凶戾之气,惊道:“陆郎何故造此奇语?扬州皎月,断乎不照英雄!”陆忆裳低头看时,也自心惊:“我怎地忽放豪声?适才似有一股奇气入怀,那是从何而来?”嘴上却道:“不惟北地英雄,方有元龙豪气。我淮左名俊,亦时发虎啸之声。”拿起诗稿,交到那女子手上。那女子转身出门。

三人坐了一会,陆忆裳见那女子仍未回转,向众歌姬道:“可有新曲,唱来我听。”众女子抚琴轻歌,妖娆唱道:“艳帜高张,缠头价重,只待将郎心暗动……”方笑言听词文不雅,微笑摆手。众女子又换一曲,歌道:“玉楼春暖笙歌夜,肯信愁肠日九回……”

周四正坐在那里发呆,听此一句,心头一震:“依它歌中所唱,每日尚能愁肠数回。可我自下得华山,却似死了一般,胸中空空荡荡,连半点愁肠也未剩下!”他自在华山遭逢变故,神智本就时清时浊,这时努力回想从前的支鳞片甲,脑海中却浑噩一片,甚么也想不真凿。便在此时,忽听一女子唱道:“咱俩个恩断义绝,月残花缺,谁还念锦帐罗帷……”

周四骤然间听了,一颗心似被揪住,啊地一声,死死盯住那女子樱桃小口,仿佛她口唇再动,便能将自家心肝捣碎。陆忆裳见他神色有异,腾地站起身来,接着唱道:“恰秋风凋碧树,天地也笑你情痴……”此一句刚出,周四大叫一声,仰面栽倒,昏了过去。

方笑言抢步上前,将周四扶起,眼见他面如死灰,哽咽道:“周四弟太过至情,久必休矣!忆裳,你怎地还要让他伤心?”陆忆裳笑道:“惟其至情,方能彻悟。小弟自有办法,方兄不必担心。”说罢按向周四人中。过了一会,周四悠悠醒来,刚一睁眼,便哀嚎道:“天地也笑我痴情,天地也笑我痴情!”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忽听屋角那个老妪冷冷的道:“世上还有这么痴情的男子,可真是难得!”

便在此时,只见门帘一挑,前时那女子笑盈盈走了进来,冲陆忆裳挤眉弄眼地道:“公子,我们姑娘来了。”随见一人轻移莲步,歀蹙湘裙,似一股柔风般飘然而入。

方陆二人虽未回头,已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心中都是一荡。转身看时,只见来人髻云高绾,鬟凤低垂,粉面朱唇,眉目如画。身着一件白色罗裙,虽衬得身材有些瘦削,却越发显出娉婷玉质;低垂粉颈,嫣然而笑,更别有一种娇羞之态。端的是丰姿楚楚,仪态万方。

方笑言虽阅人无数,但见了此等佳丽,也是惊叹不已,疑为天人。陆忆裳眼望此女,却不住地盘算。

却听那女子道:“烦几位久候,妾这厢赔罪了。”说着给方陆二人道个万福。方笑言听她燕语呢喃,莺声娇媚,心中一乱,忙举手还礼。再看众歌姬时,只觉个个蠢俗不堪,仿佛嫫母相似。陆忆裳却不作声。

那女子望了陆忆裳一眼,羞怯道:“尊驾便是陆公子么?”陆忆裳微微一笑道:“不才陆忆裳,有辱姑娘视听。”那女子娇声道:“公子奇情壮采,颇见文胆;若近京应试,或可蟾宫折桂。”陆忆裳笑道:“忍把浮名,早换了浅斟低唱。”那女子见他人物俊雅,谈吐不俗,已然有意,又道:“公子既不喜功名,终日以何为乐?”陆忆裳自嘲道:“小可每日以浮表掩孤高,以清谈解寂寥,以接近求远离,自是其乐陶陶。”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公子言近旨远,颇有高致雅量,使妾已生自陋之感。”言罢见周四痴痴地坐在地上,诧然道:“这位公子是……”陆忆裳忙道:“此乃我家少主人。”那女子面露惊异道:“如此说来,妾当真失礼了。”忙走到周四面,盈盈拜了下去。方笑言正要拆穿,忽听陆忆裳咳嗽一声,冲自己暗递眼色。方笑言知他素有机变,此举必含深意,便不说破。

那女子轻声对周四道:“公子驾临,使妾顿感蓬筚生辉。敢问公子台甫是……”陆忆裳道:“此乃我家周四少爷。”那女子哦了一声,说道:“秋夜已寒,公子且请上座。”扶周四坐在椅中,就势坐在周四身边。周四仍是真魂出窍,对那女子浑然不觉,口中只是叨念:“笑我痴情……笑我痴情……”

那女子初见周四衣着打扮,全不似豪门公子模样,不禁微微生疑。这时细细端详,只见他满脸痴迷,神情憔悴,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奇气,笼得真神不散,心下暗暗称异:“这人虽不及陆公子风流俊雅,可神色间这一股含蓄包容的气度,却是陆公子万万不及的。”她久在青楼,王孙贵胄见过无数,每日里强颜欢笑,皆能应付自如,此时见了周四,却生出异样感觉,心头隐隐约约,竟有些不安起来。

陆忆裳见那女子不住打量周四,笑道:“我家公子近日心中烦闷,姑娘何不弹奏一曲,聊解忧怀?”那女子含羞一笑,起身给方陆二人斟满了酒,随即从歌姬手中接过琵琶,又坐回周四身边道:“妾粗识音律,若有不雅之处,公子莫笑。”跟着轻舒皓腕,默运慧心,弹了曲湘妃怨,曲调忧戚缠绵,婉转如诉。

方笑言一时触动悲怀,情不自禁地唱道:“五方多杂厝,民风故不纯。翩翩立浊世,如日被浮云……”那女子听他词中隐有抑郁之情,不觉偷眼观看,但见方笑言仰面高歌,字字珠玑,神情颇为潇洒,哪还有半点商贾之气?暗想:“这二人皆有才思,看情形只是随从。仆从尚如此顾盼不群,其主必定不同凡响。”想罢望向周四,目中满是羡爱之意。

陆忆裳大喜,突然走到周四身旁,提气歌道:“名都出妖女,京洛出少年……”他内力本就不弱,这时聚气扬声,更是高亢激越,嘹然有穿云裂石之势。周四内力远胜于他,但此刻神志模糊,心舍难守,比常人犹为脆弱。加之陆忆裳有意在他耳旁大叫,声音中所含内力一分不剩地冲入他耳中,当下直被震得心惊肉跳,大叫一声,抬起头来。刚一抬头,便见面前赫然坐着一个绝色女子。

他此刻神志已然失常,双目迷离望去,见此女云鬓高挽,纤腰盈掬,娇艳似芙蓉出水,妩媚如月夜幽兰,一双明眸正满含情意地望着自己,心中登时大乱。忽听陆忆裳道:“你心上人来了,你还愣着干甚么!”周四听了,恍惚间哪还辨得真伪?只当这女子便是令自己泣血椎心的负心人,腾地站了起来,狂喜道:“你……你来了!”迈步上前,便要抱那女子。谁料陆忆裳突然将那女子搂入怀中,顺势将手捂在她嘴上。屋角那个老妪见状,霍地站起身来,目中精光大盛,迟疑一下,却又坐回椅中。

周四惊喜之际,猝见陆忆裳将那女子揽入怀中,脑海中又浮现出华山上自己心上人与那男子卿卿我我的一幕,怒火顿时涌遍全身,恨不得将那男子碎尸万段。陆忆裳见他浑身乱颤,立时便要动手,厉声道:“她已与我同床共枕多日,你还要痴心妄想么!”

方笑言见陆忆裳如此行事,正要喝止,猛听周四悲呼一声,直楞楞立住不动。众人见起了变故,都惊呆了。陆忆裳见周四凶神般望着自己,知其一旦出手,自家绝难幸免,当即把心一横,将那女子按在桌上,拼命撕扯摸咬起来,两眼仍死死盯住周四。

却见周四脸上露出极古怪的神情,忽尔悲愤欲绝,牙齿咬碎;忽尔又似忆起了甜蜜的梦境,温馨而笑。片刻之间,神情由悲而喜,由喜而悲地转了数回,一张苍白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忽听“咔嚓”一响,楼板竟被他踩裂。那老妪面露惊愕,嘴角抽搐几下,却终未开口。

陆忆裳见周四头上雾气笼罩,渐渐连眉目也看不清晰,知他正与自己心中的情魔相斗,此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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