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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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北皱了皱眉,问她:“你要那个干什么?”
“自杀,或者杀了他。”
“开玩笑。”他的笑容含而不露:“我认识的周心悦不是这样的人,我对她有十足的信心。”他俯身取了两根吸管□果汁杯里,很温和的问她:“需要吗?”
她摇了摇头,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她无力。他俩读高中的时候,学校门口卖的早餐豆浆很好喝,她每天都会买一袋豆浆,然后取两根吸管去上学。
一塑料袋豆浆,长长的,她从老板手里接过来的时候永远要系个死结,而且永远无视沈静北的叮嘱,天天照旧是豆浆一拎,死疙瘩一打。可怜了沈静北只好每天负责然处理,她则在一旁一边盘算着怎么喝到更多的豆浆,一边贱贱的看他费劲解死结的样子。他解开以后就长舒一口气,无限唏嘘的跟她说:“心悦,你真笨啊,将来准保没人敢娶你。”
那时候他们分坐两张桌子,中间用一支笔横住挂了豆浆袋子,他俩一边一个,插了吸管喝豆浆,他吸豆浆的时候总是抿着嘴唇,两颊上现着若有若无的小酒窝。
高中有年轻有勇气,就是那句话,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所以黄昏的时候在天台上追打,下了晚自习在草地上数星星,栀子花开了他爬树给她摘花,她家招了蜜蜂他带她去捅马蜂窝……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红笔批的试卷单,还不知道什么是命运的不可抗因素,所有人都把脚下的路踩得吱吱作响,恨不得拼命叩响命运的柴扉。
那时候真是天真,青梅和竹马还没走到一起,解豆浆袋子的人就变成了岑君西。
往事伤人心,她无力回望,毕竟回不去了,只得凭着那份熟悉的感觉靠近杯子,却是把那根吸管拿了出来,搁在桌子上。
吸管还滴答着水滴,她却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等她都走了很久了,他才掏出打火机来“咔嚓”一声打开,却按着不放,隔着打火机上升腾起来的火苗看那只小酒桶,看了好久才忽的灭了,起身向外走。
他径直去停车场,把车往回开。七档手自一体的跑车,加速时间还不到5秒,可他却开得极慢。车子行驶在路上,有一个路口是绿灯,倒计时显示还剩6秒,他却把车停下来,身后传来不满的按喇叭声,旁边忽忽的超过去两辆出租车。
他转头向一旁看。深冬,街上的小店走出来一家三口,都呵着雾气,做爸爸的那个要抱着孩子走,做妈妈却蹲下去给孩子戴严了帽子,然后命令孩子自己迈步。小孩子自己走路的快乐不可比拟,踢着像正步一样的小碎步往前跑,颠颠的,像是随时能磕倒似的,走了两步就回头看看爸爸妈妈,妈妈挽着爸爸的手鼓励他,孩子咯咯地笑。
他看的恍惚,也许是盯着看的时间太久了,他眨眼的时候眼睛都又酸又涩,像迷了一点灰尘,刺痒的难受。
路边值夜岗的交警上来敲敲他的车窗,大声叫他“同志”,指了指信号灯,他这才发觉早就又变回了绿灯,幸亏不是高峰时段,后面没有排队的车催他,都不知道走神了。他把车窗打开跟警察道了声谢,踩了油门继续开,冷风呼呼的一直灌进来,吹得他头很冷也清醒,转了几个弯,开过这城市最繁华的市中心,才到了家里的小区。
门口站岗的勤务兵看到他的车就行了一个军礼,跑步上前给他打开遥控道闸,他一直开进自家花园的停车库,邵颖听到声音抱着沈子涵跑出来,蹲在台阶上挥着涵涵的小胳膊,跟他打招呼:“涵涵看谁回来了?”
早上他回家的时候涵涵被送去上幼儿园了,这会儿穿着浅粉色的睡衣,被邵颖推着往前,见着他反而往奶奶怀里拱,活脱脱像是个肉包子。
他弯下腰上前把涵涵接过来,抱在怀里掂了掂,冲邵颖叫了声“妈”,又笑着说笑:“天这么冷,你还带着孩子出来,快进屋去。”
邵颖也不答话走回屋,沈嘉尚正靠在按摩椅上看报纸,年轻的时候近视,现在老了看报倒要摘掉眼镜了,见着儿子回来又把眼镜戴上,开始泡茶,“回来了?”
他又叫了声“爸”,弯腰把涵涵放到了玩具木马上,摇着马头逗他:“谁回来了?”
涵涵在小木马上摇得开心,肉呼呼的小手扭着把手,咯咯地笑,倒有点不好意思的冲他叫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把他叫的开心,又把儿子抱起来顶在头顶上挠痒痒,涵涵一边大笑一边往他整洁的西服上添脚印。
邵颖数落他:“一见这儿子就没个正经!”
他反而得意的问涵涵:“想不想爸爸?”
小孩子一旦和旧相识新热闹过,就很快没有了隔阂期,涵涵这回很流利的回答他:“想!涵涵很想爸爸!”
他炫耀的看向母亲:“儿子,这可是亲儿子!”
沈嘉尚也笑:“我早就跟你说过,自己的儿子自己个儿疼,你还偏不信。”他往公道杯里倾茶水,招呼他:“小北,这是汉中新送上来的午子仙毫,过来尝尝。”
“尝什么尝,这么晚了有几个还招呼儿子喝茶的,就你打小惯着他,他喜欢什么你就往上给!”邵颖挺生气,看着沈静北更心疼:“都瘦成个猴子了,也不晓得多吃点,好不容易回来趟,又只管往外面跑,跟你一个德行,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来的那么多应酬。”
沈嘉尚不以为然,把小小一杯漆了釉的茶盏递给儿子,说:“跟我一个德行好啊,属驴的,踏实能干。”
沈静北一手扶着在正头发上拔草的沈子涵,一手接过父亲的茶盏冲他挤挤眼,一仰脖喝了。茶汤新亮,味道也格外的馥郁,忍不住撺掇父亲:“好茶,再来一碗,等我走给我点装着。”
沈嘉尚一脸好说的表情,邵颖冷着脸催他:“累了一天了,赶紧抱着你儿子上去睡觉。”
他小心翼翼的赔笑,又接过沈嘉尚的茶盏美美的喝了一杯,然后跟父母道别,把儿子卷成一团横抱在怀里,三步并两步的往楼上跑,那架势倒真像抱了一个硕大无朋的肉包子,急着抱回窝里分享似的。
沈嘉尚慢条斯理的吹着一盏茶,邵颖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却说:“你也少喝。”然后端着胳膊也上楼去,留他一个人继续看报。
17Chapter 17(整改后)
哄儿子睡觉真是件费心劳神的事,小孩子最爱闹腾,他在路上就把涵涵的两只小拖鞋下了,冲锋陷阵一样的杀进房间,把儿子放在肩膀头,大呼小叫的绕着屋子兜飞机,最后人都喘的说不出话来,这才小心翼翼的把涵涵搁进小床里,给他拉好被子。
涵涵吃着小手瞪他,沈静北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小手从嘴里拨出来,唇角微扬,认认真真的问他:“幼儿园的老师有没有教给涵涵,不能吃手指?”
涵涵乌溜乌溜的眼珠子转着,童音稚嫩的可爱:“有,老师还说,可以吃手指饼干……”
他笑,仿佛见到这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两只眼睛都眯眯的弯起来,又忍不住掀开被子在孩子小肩窝里亲两下,那里香喷喷的,有一股搽了婴儿油的奶香气,他更舍不得要放下被子了。
涵涵痒,被他亲得咯咯大笑,两条腿扑腾着把小床都弄乱了,沈静北又亲了半天才拿起床头的童话书,翻了两页席地而坐。
涵涵的床小而且矮,他盘腿坐在地上还能看得到他,于是开始绘声绘色的讲故事,安徒生的童话,硬壳包装的精致图画版,他看得一目十行却学得很像,有时候还故意横起眉毛竖起眼睛,其实一点都不凶,反而把涵涵哄得更兴奋,瞪着眼睛迟迟不肯睡。故事都讲了两个了,回头一看,涵涵还瞪着他,真是又挫败又好笑。
“涵涵乖乖的,快睡觉觉啊。”
“涵涵要跟爸爸睡。”
他有点受宠若惊:“要跟爸爸睡啊?”
涵涵点头,脸上肉嘟嘟的,躺在床上小鼻尖还有一点发红,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他在心里疼惜的发软,弯腰把孩子捞进怀里,抱回屋里去了。
高中毕业以后他就也搬到了二楼,这两年他平时都在县里忙工作,很少回家住,勤务兵却一直把这个房间打理得干干净净,就像他在家一样。
夜色已经深沉,他抱着孩子进屋,打开床头的落地灯,“啪”的一小声照亮了黑暗空间,映着脚边的一张大床。他把床罩掀了,露出一床喜庆的大红色,两个枕头中间横了一根糖果枕,上头用红段子金丝线绣着一个大大的“喜”字。
他把孩子放到床上,然后盖上被子,送上一个晚安吻,翻身关了灯和衣躺下。他并不睡,只是轻轻地隔着被子哄儿子,喃喃的低语。
涵涵还小,闹累了就发困,哄过去便睡,很快就传来一点均匀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摸到书桌上的台灯,调至最小的电阻丝,透出一捧暗淡的光亮。
四周很安静,大院里住得人本就不多,这时候左邻右舍都睡下了,落地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是麻苍苍的夜色,仅有一盏孤灯映着父亲种的数丛湘妃竹,风吹飒飒有如丝缎的摩擦声。他听到父亲洗茶具的声音,瓷器轻微的碰撞,过了一会儿父亲又上楼来,脚步刻意的放轻缓,路过他的房间,回屋去了。
正是万籁俱静,他借着幽微的灯光打量整间屋子。床上躺着涵涵,平展的被子拢起来一小团,被面上用同色红丝线绣了葡萄和石榴,反出丝面光滑的色泽。这是他和周心悦刚回国的时候,家里给他们重办婚礼订做的喜床,按照当地的规矩,老人们信这个,婚被都要绣上那些,图个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床头挂着他和周心悦的结婚照,是在比利时拍的,鲁汶Naamsestraat街上的大教堂,他替她手捧象牙色的马蹄莲,而她挎着他,西欧洁白的婚纱,长尾礼服拖在地上。他一直记得那天她每走一步他都要帮她提着裙摆,生怕她踩着摔倒。走得很累,但是很幸福。
结婚的时候已经有涵涵了,那时候小不点才一岁半,刚刚能走路的样子,牙牙学语的年纪,最是讨喜,走路都摇摇摆摆的,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