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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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缇亚转了转刀锋。“放了他们。”他说,“男孩,女孩,女人,还有狼。我用自己作为交换。既然你只想引我到这儿来,就放走无关的人。等他们脱险,我可以任由处置。”
“落网的山鸡,也敢和猎人谈条件!”
“蝎狮”已经在部属帮助下摆脱了那尴尬境地。他的肩铠歪了,模样很是狼狈,但当众出丑并未使他大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炽盛的兴奋,和正在妙龄女子身上饕餮的暴徒酷肖。他逼视云缇亚,鲜血似要从那圆凸的眼珠滴落,而被狂笑扭曲的齿龈则充分显示了对它的饥渴。“我得把你这只鸟儿的羽毛拔光,叫你好好为我唱一首歌,然后和那条野狗一锅炖了。”岗楼上,士兵正用塔盾砌成坚墙,慢慢推进,萤火纵有尖牙也不得已后退。
“等等,格罗敏!”帕林说。
所有人都听到那白衣女子喊了一句什么,将公狼一把推开,自己冲上去扑向盾墙。在士兵们抓住她的这一须臾间里,跌下岗楼的萤火已稳住身姿,跳到副堡下方的一处窗台上。城堡外部的雕饰和附加建筑成了它绝好的掩蔽,它腾跃着,当它消失于众人视野的一刻,围拥依森堡的整个山林震动了起来。嗥叫为林谷所共鸣,回音撼荡,天幕急欲撕裂。
“哎呀,”格罗敏扶了扶肩头耷落的护甲,“乱嗡嗡的……好大一批苍蝇。”
“两年来我们能够避开外地难民,迅速积累起大批粮食,都要多亏了这群狼。不用激怒它们,目前举事必须放在第一位。”帕林像安抚一头猛兽。被刀刃紧咬的脖颈不自然地向一边歪着,血浸红了一大片,不管是上衣还是年轻镇长那原本过于白皙的肌肤。
“你很识相。”云缇亚轻声道。
手臂已近麻木,他用所余无几的气力挑动断刃尖端。方才划出的这个创口危险而精细,贴近主动脉却未割破,呼吸、言语、分秒流失的时间不光对于他,对被挟制者同样是巨大的考验。“以为我会忌惮失去人质不敢杀你?准备马匹,放他们走,别玩什么花样。确认他们安全了我就松手。早做决断早点下去包扎,还能保住性命。”
“我低估您了。”
云缇亚不接腔。药力在刚经过一场激斗的身躯里肆行,侵蚀着他的神志。眼帘内景象一点点黯下去,他背靠城堞硬撑住,隐约只听马咴。夏依双手被绑在前面,由两个壮实汉子拎上鞍鞯,兀自大喊他的名字。他原计划把帕林劫持出城堡,现在这个结果虽不能说理想,也还算差强人意了。
“那位女士,”帕林忽然问,“是您心慕的对象?”
断刀又颤了一下。明殷的溪泉更宽了,几可听见汩汩之声。
“剩下两位,您可以选择让其中之一得到自由。女人,或者小女孩,随便您决定。我知道时间很宝贵,对您和我都是如此,但务请相信,这里有另一个人跟您一样无惧死亡。”
无暇思考对方的用意。阴惨的黑潮已从腿部涨过了胸口,直漫头顶。再拖下去只能是同归于尽。妥协与取舍并未经历预想中的彷徨,云缇亚发现意识沦陷前夕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刻还要冷静。
“……让那孩子离开。”
“理智,”帕林评价,“但并不明智。”
云缇亚再也没说一句话。他的意志只够支撑他目睹一名军士抱起昏睡的凡塔,走下城墙放到少年所在的马背上。那两个之前拎着夏依的男人把缰绳塞到他捆住的手腕间,用力踹了一脚座驾后臀。少年的喊叫渐渐远了。惊马迅速奔出城头诸人视野,没入纵深密林中。
狼的狺鸣声自林间响起,云缇亚辨认出他与萤火约定的讯号。
断刀落地。黢黑潮水淹没了他。
最后感觉到的是一只裹在胫甲和钢靴里的脚踩踏他的脊梁,以及帕林因失血过多而飘忽的声音:
“看在您终于没有要了我的命的份上,告诉您一件事吧……”
幻听。云缇亚仅仅来得及这么想。
“贝鲁恒……他仍还活着。还在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膝盖中箭示意图:
☆、Ⅰ 影舞(4)
作者有话要说: 把原先的一万字拆成两章,无修改,看过的筒子可以pass
每个诸寂团成员都要经受一门最基本的训练,就是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估算时辰。真正的刺客不需通过任何计时仪器便能使自己成为时间的一部分,血管里流转着沙漏,纤细如指针的神经走过分秒的滴答声。然而这种协调也是有极限的。黑暗和寂静本身就具有足以将人心脏压垮的重量,当被这两者吞噬,人往往无法分辨清醒与昏沉的边界。
云缇亚不记得自己的神智有多少次浮出了躯体。如果只算上全部醒着的时候,大约,三天。
除了把他绑在这条椅子上蒙住眼睛,他们几乎不来碰他。药效退去了,有人定时给他裹伤,照料他,喂他水喝,唯独不提供任何食物。他尝试与那人交谈,话语却像沉入深潭的石块。要不是对方既聋且哑,就是有意安排。饥饿感已经压倒了不可视物的无措,成为他的最大敌人,云缇亚怀疑帕林会让自己死在这里——虽然一个千方百计将他活捉的对手没理由这样做——而每天送到唇边的清水只不过在延长受折磨的过程。
奇怪的是,一旦察觉死亡逼近,它便不再是种胁迫。
他想了很多。确切地说,应该是观看。被强行封塞的视觉替他勾勒出那些画面,从双掌合握间漏去的光芒一点点自渊底升起。他感应到一个消失已久的名字的存在。濒死之人用苍白的手抓住他,用残破了十年的肺部呼出的微弱气息叮嘱,于是那个名字藉由这冰冷的触觉与声息印在他胸口上,通过他的心脏获取了搏动。它的笔画属于亡者,但它的意义在生者的血脉中贲张着,并指向一个国家的未来。
“只有你,”那名字说,“只有无惧黑暗、无惧等待……”
“无惧……”云缇亚呢喃道。
连狭小或宽敞都全然未知的囚室里,仅存他与自己的对话声。
直到他再也无力分清此刻是冥思还是昏睡,门开了。某人走近他。而他以为那是另一场梦。
“您醒来了?”
云缇亚翕动一下嘴唇。
双眼蒙着的黑布被解开,一霎间,他触电似地别过头去。哪怕最暗弱的一丝光线对眼睛也强如尖针,但他多少仍瞥见这人身形。并不意外。是帕林。
“我想您也一定打算和我谈谈。”
镇长脖子上的止血带已经拆去了,断刀留下的吻痕赫然在目。对面还有张椅子,他坐了下来。“我不太喜欢低头看着别人说话。”他微笑,“现在这样挺好。”
“……你介意跟一个被绑着的人说话吗?”
“猛禽有锋利的爪喙可兔子只有草窝。您的武技毋须更多称赞,可我孱弱得连盾都提不起。所以这不是很公平?您没法伤害我,我也没法伤害您。”
假若单单为玩弄唇舌而来,自己还是省下这所剩无几的气力好了。“我在鹭谷那个铁匠家夜宿的时候就掉进了你的算计中……不,兴许还要上溯到刚遇见安努孚的时候。”
“请别迁怒艾缪师师傅,他和我有赌约在先。至于安努孚,我不过是拜托他放了您一次而已。唉,不要冷笑,云缇亚先生。尽管您死了对我们会比较有用,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都在想方设法保住您的命啊。”
云缇亚闭上眼。他讨厌看到这张时刻提醒他“纯良无辜”几个字该怎么拼写的脸孔。
“是你告诉我,贝鲁恒还活着。”
“是。”
“我在哥珊亲眼目睹他被处刑,肢体被撕碎,野狗吞咽他的骨头,乌鸦啄食他的脏腑,众人争饮他的鲜血。两年了,我从风暴震荡的哥珊来,你足不出户却告诉我,他还活着!活在你那点虚幻的语言里?帕林!你想怎么做都好,砍了我的头然后道歉说并非本意,那都随你高兴,只是别再试图让我相信你的一个字鬼话。”
“为什么唯独您不愿意相信我呢?”
“为什么!”云缇亚重复,原本冷冽而坚决的词咀嚼到第二遍,忽然分量就轻了起来,“为……”
刹那间他开始领悟对方的意思,立刻便后悔这一刹那来得太早。
“我口中所出全是事实。武圣徒贝鲁恒没有死,宗座用另一个化好妆的死囚代替了他的学生。民众大多本性宽厚,谁能断定高高在上的那位就绝无一念之仁?也许真正的圣徒被流放了,也许他野心不息日后又偷偷潜回哥珊,这个谁又能说清?宗座不是想让信众忘记什么吗?圣城不是严禁提及那人名讳吗?当年的事不是正被竭力掩盖吗?贝鲁恒的残党——您——不是一直在哥珊活动吗?前些日子不是有神秘反叛势力,伙同狂信徒把整座城搅得腥风血雨吗?上位者种下的果实必将亲身收获,越是想建立起森严秩序越是基底不稳,越是想钳闭一切喉舌越会助长流言。到时候贝鲁恒人在哪里,做了什么,真身是貌美善战的天使还是凶恶阴毒的魔鬼,又重要吗?——只需知道他还没有死,还因为那昏聩教宗的缘故在人间继续掀动风浪就够了。只需相信我说的就够了。”
帕林张开双手。他仍那么真诚,真诚得不屑于掩饰满意的表情。“人心滋长的仇恨是事实,刻骨不灭的惦记是事实。一句话即使没什么根据,有一万个人肯相信,它就是事实。”
沉默跟在落下的话音后闪烁着。直到云缇亚听见自己大笑。
“你在欺骗。”
他一字字地说。
“或者换个词?蒙蔽?煽动?……利用!”
“民众不怕被利用,”帕林说,“自古以来的历史上他们永远是被利用者。他们是青草,被风吹偃,被刀割断,被烈火焚烧连根刨除,依旧一茬一茬生长起来漫山遍野。”
收割不尽,倒是上佳的柴禾。云缇亚想起那个放火烧屋子的譬喻。“我一定是哪只眼瞎了才会在你身上看到……某人的幻像。”
“两年前我带人占领依森堡时,发现了让我讶异的东西。二十编弩炮,八座投石秤车,以及一干撞车、未组装的登墙塔,全好端端安置在军械库里。对于只有三万人编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