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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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会到这地方和你见面。”
云缇亚笑了笑。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全身的疼痛在尖叫。
“我没有食言。”他说。
凯约站起身。他望着云缇亚的眼神就好像视线那头只是一具尸体。
“蠢材。”
“我知道是你。虽然太晚。我知道派人伏击我、囚禁我的是你。”安静是一个皱缩的空间,把除他们两人外的种种都挤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另有一种安静正不断弥漫,填塞着他虚无的胸腔。“一开始就出卖计划的不是班珂,是你。”
凯约面无表情。
“……你该等到一切结束以后再醒来的。”
所有的伤口都跟随云缇亚一同笑出声。肋间的伤口,背部的伤口,破碎踝骨的伤口,手臂与腿上被流箭贯过的伤口,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像火种消耗空气一样消耗着他的气息。“我该杀了你吗,叛徒?我该向你流泪忏悔吗,将军?这里有多少人是因为我们两人而死,你背负着和我相同重量的罪过……或者说,我该相信你?我此刻仍能相信你?反正我的终点只有一个,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海因里希拥有足够的坚忍、阴狠与无情,我只能让他成为我的盟友。”老人蕴含光泽的碧瞳意味深长,“你已经尽力了,云缇亚。只是你走错了路。”
黑夜般的刀尖凝在两人中间。
就像一声细细的惊呼,那样固执地将寂静努力分开。
——我此刻仍能相信你吗?
——我能将我终要交出去的拥有托付于你吗?
——“如果你走在那条正确的路上……能指给我看吗?”
铳管举起。瞄准。刚好一箭之遥。
“大人。”摩根索说。
海因里希再次微笑。左眼闭上。它方才望见蓝莹莹的天空。
“请告诉我,将军,我该怎么办?”
“……蒙住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闭口不言,和我长眠的那些战友为伴?……保存实力,蓄势待发,然后以此为理由等着、看着,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还不知道是否已孕育的救世主的降生?”
“您的智慧、经验和谋略都胜我百倍,只要您有所策划,我必定竭尽全力配合;只要您、或者任何一个我信得过的人愿意担当谋主、领导行动,我甘心为其前驱,不惜效死!……在您心中我幼稚可笑、自不量力,而您所认为理智缜密的计划是什么?您认为如何才能达成目的,甚至只求成功,不考虑代价?”
“您告诉我……我到底能做什么?”
“您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永远不能、也不渴望知道这个答案了。
“凯约。”
长刀勾出弧线,映着终于波澜暗生的苍老的脸。
“……杀了我。”
云缇亚又往前踏了一步。
风很大。他感觉自己的动作像是立刻要迎接一场奔跑。
'只因为'
“这是我来这里要给你的东西。”
'他要在生命即将结束、或彻底麻木之前'
“把我的头摆上你的棋盘吧。把我的尸体堆上你的阶梯吧。”
'做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如果你真的走在那条路上,就用我的命……证明你对圣廷的忠诚吧!”
“格杀勿论!”木质窗棂被一剑劈成两半,教皇冷然转身,“听见了吗?不管对方是何人、何种身份,擅闯永昼宫,一律格杀勿论!”
扳机缓缓扣下。
“维狄娅。”
女孩的笑靥犹如烟濛,一恍而散。
“……别了。”
云缇亚跑了起来。
就在他要迎上剑锋的同时,他看见一个人挡在自己与凯约中间。镀着白铜的铠甲沉重而铿锵。那人转头一瞬,淡金色的发丝风中飞舞。
一对血色的双翼在他额间燃烧。
他对他无声地笑,像一切未曾开始,像一切永无终止。
活下去。他说。
活下去。
云缇亚张开双臂,他以为自己拥抱了那人,但他只是穿过了他的躯体。那个笑着注视他的躯体,在和他的手臂相触的一刹那,从额上的火印开始崩碎,碎成一地残骸与血沫。
……活下去。
然后他听到那夺走他世界里最后一丝喧嚣的声音。
它盛开在他颅脑内,如同一朵银白莲花,从漆黑无尽的污海中惺忪地醒来。
所有在天台上的人都亲眼目睹,刺客的身形像被一根无形的铁链勒了一下,遽然僵立。但他的面孔还有表情。他的手微微伸出,向着虚空,似乎还要自一无所有间攫取某种东西。
踉跄阻止了他。一步步,他往后退。
身后是托载着永昼宫的、浩瀚深冷的湖水。
在他失足坠下的瞬间,那枚镀金的日轮十字章从他前额滑落。
就像滑过一张脸颊的泪珠。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在听这首歌
傲慢的上校
作词:朴树
作曲:朴树
编曲:张亚东
总算是流干了眼泪
总算习惯了残忍
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
在烂醉的清晨
像早前的天真梦想
被时光损毁
再没什么能让我下跪
我们笑着灰飞烟灭
人如鸿毛
命若野草
无可救药
卑贱又骄傲
无所期待
无可乞讨
命运如刀
就让我来领教
==== 我是破坏气氛的分割线 ====
【球棍插图·第三弹(点我)】
===== 以及本应加在这章末尾但是被作者考虑很久删掉的两行字 =====
海因里希忽略了、或者说根本未来得及了解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那个年代,火铳的有效射程比弓箭短。
☆、Ⅶ 孤鸟(1)
你在白天的太阳面前是自由的,在黑夜的星辰面前也是自由的;在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就是在你对世上一切闭起眼睛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但你是你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了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了你。
——《沙与沫》
中编Ⅶ:孤鸟
她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下坠。飞快地,在她永无法抵及现实的视觉里。
她知道它拖曳着巨大的光芒,像陨落的太阳一样投向深海。她知道那是光。唯一迥异于凝重黑暗的存在。它朝海水中坠去,但海水并未吞噬它。在坠入波涛的前一瞬间,它散裂了,仿佛极脆弱之物猛地摔在镜面上,纷碎万千,倏然黯淡。
“——云缇亚!!”
爱丝璀德睁开眼睛。眼中依旧只有漆黑一片。
她下意识起身,只换得整个人从床沿跌落。一只细嫩年幼的手将她扶起。是凡塔。是小酒馆熟悉的气息,虽然多了好些焦烬味。
“你昏迷了两天。”脚步越门而来,女人的声音说。
拉蒂法。爱丝璀德勉强笑笑。“你们平安无事,”她说,“再好不过。”
凡塔抽着鼻子,欲要开口,拉蒂法阻止了她。“去瞧瞧水烧开没。”
女孩跑了出去。
“莫勒和他妻子都还好。搜城的时候我用药放倒了那家伙,把他锁在水渠的夹门里,否则他会跟我没完。”拉蒂法在床头坐下,随手递过新熬好、还温热着的伤膏,“这个敷上。别担心,宗座已经出塔,安抚民众。一切都过去了。”
“……谢谢。”爱丝璀德说。脱力的手臂一颤,药盘掉地,她和女店主同时去捡,一不留神触到了后者的脸——
面幕。
她戴着面幕。
只有茹丹男性武士才会戴这种东西,高贵如大妃向来都习惯将美貌坦陈在外。爱丝璀德心中震动,即使已无法窥视思想,她也猜出了几分大概。“你……一直都……留在上面?”
拉蒂法沉默。
“你把莫勒夫妇藏起来,自己留在上面?因为葵花找不到人,必然会放火烧屋!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至少没有强…暴我,”茹丹女人站起,“命也侥幸保住了。这样够了。”
他们不敢。自诩主父忠仆的狂信徒不敢污辱一位茹丹大妃,曾与异教神祗举行过婚礼并交…媾的女性。但除此之外,他们做了能做的一切。爱丝璀德有些后悔,方才初醒时竟未听出拉蒂法步伐里全是强撑的踉跄。压在这个同龄女子身上的负重,或许远比加诸于自己的更难承受。
“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拉蒂法将面幕又向上提了提。尽管知道对方无法视物,她似乎也生恐露出一丝脸容。“对了,”她答非所问,“内城传来消息,自称刺客的人已被击杀在永昼宫,尸体据说不知下落。”
爱丝璀德僵立。
但那只持续了一瞬间。她忽然转身奔向门外,甚至没去拿靠在床侧的手杖——未等踏出酒馆大门,门槛就绊倒了她。她从木质矮阶梯滚下,栽在街道上。街道一片狼藉,下着散散碎碎的雨。
凡塔端着热水赶到门口时,正看见盲女从泥泞中爬起来。每动一下都仿佛在抗衡肩头一座刀山的重量。
“阿姨……”女孩细如蚊蚋地唤。
爱丝璀德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往前走。她站在那儿,雨水将她的黑发连同薄衫一并梳在她惨白的背脊上。她就站在那儿。远近的一切都静了下去,包括嘶哑寥落的嚎叫,包括狗吠,包括枭鸣似的哭声和断续呻吟,包括曾承载着它们的血水,都被雨线束成的笤帚扫着,一下一下,扫向了进食完毕、行将离开的那头巨兽的鼻息里。这是一个已死去的城市。
而她站在它中央。
孤身一人。
从最后一个字母倒回前头去又倒回来,时间在这种枯燥的默念中有了磐石的硬度。
海因里希跪在宗座厅阶前,那条刻有十三句教典经文的御座椅子脚不偏不倚挡着视线。教皇每当有要事召见他时总会让他先独自在这跪着,用等待来感受至高圣徒的威严。对此海因里希早有准备,充其量只是有些百无聊赖而已,御座上的经文不管横竖直斜都已倒背如流。不过,今天这次传见,等得比往常委实长了不止一些。
他想起上一次在这里等这么久,大概还是两年前,自己尚未成为宗座侍卫长的时候。真傻呀,他记得清清楚楚,早知道教皇已有打算,就不该中圈套说“请把第六军交给我”,而是直接求对方准许自己随侍左右了。你还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