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箭-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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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砧”
寒光闪过,一颗大好头颅业已骨碌碌滚出丈许之外!
跌坐在另一边的紫棱烟,两眼发直,小嘴微张,几乎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就是事实——英雄豪杰、霸主奇才,任是一生风云叱咤,竟然这般容易便魂消命断、化做虚无?江湖岁月,飘渺无常,也真是南柯一梦……
山洞里,只燃着一根白烛,白烛寡素,灯焰如晦,淡黄的一点火,散发着沉沉的死气。
曹又难独坐洞中,形容枯槁沮丧,只这一阵子,他看上去竟似衰老了十年。
紫凌烟不忍心进入洞里,所以,谢青枫便独自来了,步履当然不免蹒跚。
发现了谢青枫的身影,曹又难似乎不觉得有多大意外,他是这么在想—
—劫数到了,无论怎么躲怕都不能躲开,命里注定的结果,就一定会循着注定的轨迹去走,花开蒂落,也就罢了,现在,好像正是如此。
目光有些滞重空茫的打量着谢青枫,由下至上,又由上到下,曹又难当然看清楚谢青枫的模样,那浑身的血污、披散的头发、破裂的衣衫,固则显示出谢青枫的狼狈,却又何尝不是提出另一桩说明——说明他又已经过了一次惨烈的厮杀,而厮杀的赢家仍属于他。在眼前不能并存的情况下,失败者活命的希望是太渺茫了。
谢青枫站在那里,也默默端详着曹又难,这一刻间,他心中颇多感触,此情此景,顿生“今夕同为人,缘何登鬼录‘的遗憾,曹又难的憔悴形枯,分明已是寄魂空木的气数了。
干咳了一声,曹又难终于艰涩的开了口,嗓门低沉暗哑:“你——谢青枫,遇上他们了?”
谢青枫点点头:“是的,遇上他们了。”
像要挤出一丝微笑,但曹又难却没能做到,他面部表情僵硬的道:“只有你来到这里,他们没有来,所以,结果已经很明确,是么?”
谢青枫坦然道:“不错,他们败了——骆孤帆、公孙玉峰都败了;但你也看得出,我虽赢了这一仗,亦不是白白拣来,我赢得相当艰苦。”
曹又难的颊肉微微痉挛了几下,喃喃的道:“败阵的意义就是死亡,嗯?”
谢青枫硬起心肠道:“你看得很清楚,曹又难。”
静默了片刻,曹又难沙沙的道:“我对不起沙人贵……他的命运,想也脱不了同样的终局?”
谢青枫道:“他很有种,没有替你们‘北斗七星会’丢脸。”惨然一笑,曹又难痛若的道:“不必有所影射,谢青枫,我也不会替‘北斗七星会’丢脸,只是分个早晚而已……令我不甘的是,我们这一伙人,未免散得太快、败得太冤,万想不到多年创立的基业,一夕之间,便已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谢青枫没有回答,他在想,人活一世,草长一秋,虽有迟速,相去曾几何时?不过在这个时候拿这种话来点拨对方,却未免不合时宜,显得猫哭耗子了。
曹又难又缓慢的道:“这座洞,原是我们组合里几个兄弟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却没料到也是我今晚断魂绝命之处,谢青枫,不太够庄严,但我明白,你不会再给我选择的余地……”谢青枫静静的道:“我会替你收尸,而且是全尸。”
曹又难嘴里呢喃着,不像是诅咒,但亦决不是道谢,他的形色悲凉,容颜凄黯,在这最后的一刻,仍然流露出对生命的依恋与眷顾,不似他以前杀人时那般利落……
洞口外,紫凌烟迎向谢青枫,谢青枫的模样显得颇为疲乏,疲乏中,有一股隐隐然的冷漠。
紫凌烟表情仓皇不宁,惴惴的问:“事情怎么样了,青枫?”
谢青枫伸出长臂,轻搂住紫凌烟的腰身走入夜暗,山风过处,传来他飘飘忽忽的语声:
“你知道,小媚,此事古难全…………”
第八章 青枫常笑
眼睛斜睇着坐在桌边这个黝黑瘦小,却浓眉朗目的伙计,谢青枫咽下嘴里的一口酒,酒是土酿的“莲花白”,味道不怎么好,有点酸,还带涩,涩得舌根都泛了软麻。
这位身材与面庞不大相衬托的仁兄,显然境况、运气两欠顺当,除了脸色晦霉、印堂发暗之外,大膀子上还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布面浸染着血污,似乎伤得不算轻,他手支下颔,双眉深皱,烛光摇晃里,越见愁眉苦脸。
放下尚余半口酒的粗瓷碗,谢青枫轻咳一声,在硬木凳上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有意把语调放得轻松愉悦,试着冲淡这种滞郁的气氛:“五郎,你刚才说,你膀子上这一刀,是叫‘常山’方家人给砍的?”
点点头,五郎仁兄的脸盘更黑了,他沉沉的吐一口气,沙着嗓门道:“你是知道的,枫哥,事情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说什么我也不敢来麻烦你、拖累你,我晓得你的个性,也明白自己是块什么材料,像我这样的出身,哪怕是捕风捉影吧,万儿和你沾在一起,对你而言,都算是种羞辱……”
谢青枫笑了,笑得极其真诚:“你这样讲,就是不了解我了,五郎。不错,你是个贼,是个道行极高,名声极响的大贼;你不能称为义贼,至少却算得上是个好贼。天下盗贼多如牛毛,有几个似你这般立下规矩,坚持原则的?我很欣赏你的三不偷——不偷贫苦、不偷孤寡、不偷善良;但我今晚赶了五十里路来看你,却不是完全为了这些;五郎,我们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是么?”
五郎苦笑一声,有些窘迫的道:“那几年承你高看,把我当做朋友,时相往还,或是松下清谈,或是把酒当歌,真过了好一段消遥岁月……只是,枫哥,那时你还不知道我是个贼!”
谢青枫莞尔:“你如何断定我不知道?”
微微吃了一惊,五郎瞪大了一双环眼:“然则你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细?枫哥,我还以为是在‘九手’越四无意中泄漏了我的身份之后你才知晓的——”
谢青枫淡淡的道:“不,在越四那次酒后失言之前,我已经猜到你是干什么活计的了。五郎,单从一个人的言谈表征,或许不容易判断他的真正职业,但由某些特殊迹象与惯性反应,却能予人极佳的研究资料。就以你来说吧,你身材瘦小,一双手却十指修长;你的目光锐利,神情专注,而且经常保持冷静。每当你踏入新的场所或初与人见,第一眼全投注向最具金钱价值的目标——无论是房中摆设的古董、壁间悬挂的字画、隐藏在角隅处的银柜;或是人们腰上系垂的玉佩珠环、手上戴的板指翠戒,虽然你尽量装得若无其事,有意加以矫饰,在一个有心人眼里,仍旧看得清楚,瞧得落实。你该知道,长久以来的求生习惯,往往便在无形中泄露了许多真像给人家了……”
五郎讪讪的道:“尤其在你这位老江湖眼皮子底下,什等样的妖魔鬼怪能不显原形?更何况似我这般的宵小之徒?枫哥,早晓得你已经看穿了我,越四揭底以后,我就用不着羞愧疏避……”
谢青枫道:
“原是如此,就像现在一样,我从来也未曾卑视过你。”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五郎,你托人送信给我,把我大老远邀了来,恐怕不是只为了求证于我对你的看法与印象吧?先时你讲到‘常山’方家的人正在追杀你,下面应该还有一段话告诉我才对。”
五郎搓着手,黑脸上浮起一层愤怒的赤霞,他挫着牙道:“首先,枫哥,你明白我是个贼,但凡不违背我定下的规矩,我就必须在这一行里讨生活。你说得不错,我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大贼,这一点,你固然知道,道上同源许多人也知道,包括‘常山’方家那一干豺狼虎豹!”
实在不大想喝瓷碗里剩下的那点残酒,谢青枫却又无可如何的端起碗来一仰而尽——酒味仍然不好,酸涩如旧,不知这魏五郎是从哪儿偷来的?
魏五郎继续往下说着:“大约半个多月以前吧,方家的六少爷方豪在半夜里找上了我——”
谢青枫打断了魏五郎的话:“你说的什么六少爷方豪,可就是方家成名后的第三代子嗣‘玉童子’方豪?”
魏五郎恨恨的道:“就是这个金玉其表,蛇蝎其心的混帐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方家第三代家族里,数这小子最是阴险恶毒!”
谢青枫闲闲一笑:“不过,你对他似乎挺服气,口口声声六少爷叫个不停哩!”
黑脸又是一红,魏五郎尴尬的道:“这些日子老和他搅合在一起,竟不觉称呼习惯了……
谢青枫道:“朝下说。”
魏五郎赶紧接下去:“方豪找上我,开门见山明说了要和我搭档作票买卖,肥羊亦拣定了,是‘大榕口’的首富曹永年。姓曹的拥有十六家连号绸缎庄,光自己代工的织户就不下千余人,别”大概你过于轻估曹家,豪门巨富,岂会真个斗禁如此松弛?“
额头上青筋暴浮,魏五郎双目像在喷火,他激动的道:“我一点也没有轻估曹家,枫哥,我倒是轻估了姓方的那一窝子王八蛋!你猜猜看,竟是什么人来捉我这个贼?”谢青枫本能的道:“莫非不是曹家的护院或保镖之流?”
魏五郎一时气喘不顺,只一个颈劲的摇头,满口牙磨得嚓嚓有声。
谢青枫谨慎的道:“难道——是方豪?”
猛一跺脚,魏五郎的模样活脱待要吃人:“虽不是方豪,却亦是他方家的人;那领头来抓我的,乃是方豪的五哥方逸,人称‘金童子’的方逸!”怔忡了一会,谢青枫有些迷惘的道:“这算怎么一码事呢?”
双手一拍,魏五郎愤怒的道:“说得好,枫哥,这也是当时我震愕之下首先自己发出的问题——操他个娘!这算怎么一码事呢?”谢青枫道:
“不用气恼,慢慢的说,五郎,任什么事,总归有脉络可寻。”
魏五郎深深呼吸了几次,始道:“枫哥,我触的这个霉头,不似你想像中那样复杂,无说在‘大榕口,是第一号有钱人家,把附近几百里地面的财主全算上,他也称得起顶儿尖。
枫哥,你说说,这么一票大生意,又有方家人背后替我撑腰,连金柜所在、进出路线都绘制成图,标示得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