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第7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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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压不死人……
室内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地面是泥土的,只有火塘旁边铺着几块木板,全家人每天晚上都挤在火塘边睡觉,以免直接睡泥地得风湿病。奢侈的榻榻米和纸拉门更是用不起,甚至翻遍家中都没有几张纸——反正他们上厕所也不需要纸,一束稻草就解决了。
在相乐总三的记忆里,家中除了两把佩刀还值一点钱,基本上可说是别无长物。门上从来没有过锁这种奢侈品,路人可以随便推开进入——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好偷的。
就连院子边缘的一圈树枝篱笆,也不是为了防贼,事实上也防不住贼,而是为了防止自家养的鸡跑丢——就这样还算是“富户”的专利,因为全村就只有相乐总三这个地主家里养着几只生蛋母鸡,还有一只相当于全村闹钟的大公鸡。所以在其余农户的家里,连这道简单的藩篱也被省掉了。
与城里那些吃俸禄的上级武士不同,农村里的乡士没有工资可发,自己也要双手沾粪下地干活。他们理论上算是最基层的村干部级公务员,本职工作是替领主收取农民的地租,自己扣一点油水之后再交上去……但若是年成不好,那么就非但没有油水可榨,反而还要自己倒贴进去了。
——原本按理来说,管理收税通常都是最有油水的肥差,但当时很多藩国的法定赋税,就高达田产的七八成,再加上一层层过手官吏的私下克扣勒索,等于是差不多把田里的全部稻米都拿光了,最底层的乡士就是想扣油水,都已经没有了什么多余的东西可扣。
而且,由于每个藩国的地盘都挺小,上头自然盯得紧,想要隐瞒田亩也很困难。更糟糕的是,与大海对面中原天朝那些不用交税的士绅不同,这个国家就算是武士也不能免税。此外,即便遇到灾年,也很难求得减免赋税的恩典。为了交税,很多农人不得不向商人借贷,之后无力还债,只得用儿女抵偿……
所以,相乐总三的家里虽然是管理一个村子的武士,但也只能吃得上萝卜、芋头、土豆和番薯,还总是填不饱肚子。似乎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几顿白米饭。平常穿的都是粗布短衣,打着赤脚,仅有的一套武士礼服,总是当成宝贝收藏起来。每年秋天上缴贡米的时候,还经常因为拖欠租子而挨皮鞭抽。
※※※
在最悲惨的一年,村里闹了蝗灾,粮食减产到了几乎颗粒无收的程度,但上面还是催逼不断。更可怕的是,由于当时举国都有灾荒蔓延,商人纷纷囤货不出,村民们想借高利贷都没有人肯放贷。最后不要说大米,就连萝卜芋头什么的也都被官差给拉走了,连相乐总三家里都要吃树皮草根,后来实在熬不住,终于举家逃到大阪城里投奔远房亲戚,虽然在城里受尽白眼,苦不堪言,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等到这一轮劫难过去,相乐总三跟着父母回到村子里,却发现留下来的村民们除了一部分老头老太,居然大多都活了下来。问问他们是怎么过的冬,回答说是打了几头野猪——相乐总三当时就起了疑心,他离乡逃难的时候,村里人早就饿得走不动路了,哪里有本事去跟凶狠的野猪恶斗?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逐渐弄明白当时的村子里发生了何等凄惨之事——随着天气入冬,地面被冻得结结实实,村民们连树皮草根都没处弄了。至于打野猪更是想都不要想,有力气的人早就出去逃荒了,剩下的老弱病残给野猪送点心还差不多……最后眼看着就要一块儿饿死,终于发展到了不得不人吃人的地步!
但吃人这种事情,毕竟不为伦理道德所允许。于是,村中一些老人就挺身而出,披上野猪皮假装野猪,村里人把他们当做野猪打死,割下肉来分着吃,然后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这是在吃野猪肉……
听到这个冬天在家乡发生的如此惨剧,再回忆起同一时间在大阪城内看到的那些豪商权贵们夜夜笙歌、日日欢宴的奢靡生活,以及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西洋鬼畜们整天横行街市、嚣张跋扈,肆意殴打“高贵”武士的情景,相乐总三不由得对这个是非颠倒的黑暗世道愤恨不已。
然而,即便是这样悲惨的生活,成年之后的相乐总三发现自己也渐渐地过不下去了。
——最近这二十多年来,得益于最先投奔“洋大人”的“从龙之功”,这个国度原本最最卑微,甚至不被当做人类看待的“秽多”、“非人”等贱民,摇身一变成了二鬼子,顿时大大地得瑟起来,迅速借着西洋殖民者的强势,开始倒过来欺压那些曾经鄙视自己的家伙。
大约在一年之前,相乐总三继承的世袭领地(就是那个穷村子)不知怎么地被附近一伙贱民看中,在贱价强买不成的情况下,硬是捏造了一些很扯谈的借口,逼迫藩里以“奉公怠惰”、“拖欠租税”的罪名,革除了相乐总三的武士家格,将领地转让给了“揭发”此罪的“秽多”团伙。
面对这样一场毫无征兆的飞来横祸,为了保住祖宗基业,刚刚从藩校毕业的相乐总三竭尽全力,四处托关系上访申诉。无奈这些贱民背后站着洋人,而官府都帮着西洋人说话,在几处衙门都吃了不少棍子之后,相乐总三最终还是不幸败诉,被赶出了祖传的屋子,眼看着就要沦为浪人,离乡漂泊了。
如此糟糕的境遇,进一步地激发了他对这个黑暗旧世界的滔天怒火。不久之后,从京都传来天皇陛下起兵倒幕,大破幕府讨伐军主力的消息,相乐总三闻讯立即潜回村庄,召集了一票亲信死党,杀进自家老屋,砍翻了那些霸占了自家祖业的“秽多”贱民。然后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几百号人马攻破了附近的贱民聚居地,好一通大烧大杀,借此来报仇雪恨。
等到一切复仇和杀戮全都结束之后,冷静下来的相乐总三愕然发现,在干了这么大的一票之后,自己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起来造反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而眼看着这些年来天下时局愈加纷乱,统治岛国数百年的江户幕府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他身上的武士热血也不由得开始燃烧起来,跃跃欲试地想要驰骋沙场——用鲜血与烈火荡涤这个肮脏黑暗的旧世界;用刀剑与火铳在这个大时代里谱写属于自己的一曲壮歌;用辉煌的战功让自己这个卑微乡士跻身为一城一国之主!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既满怀着一腔热切的救国理想,又无比渴望着功名事业的男子汉。
于是,相乐总三便在家乡组建起一支小小的“赤报组”,率先上京勤王觐见,然后又自请为先锋,孤军前赴东海道。依靠着朝廷“豁免今年贡米”的德政诏令发动农民,他沿途不断扩充兵力,与各藩将兵一路缠斗奋战至今,不过区区数月功夫,就已经创下了偌大威名,也称得上是无愧于先人了。
但是,他麾下的将士们,却对这场战争的正义性和胜利前景,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怀疑。
※※※
“……这个,天下的和尚尼姑,确实是多有怙恶不悛之辈。但是朝廷事先并无任何准备,就这样搞一刀切,来了个全面灭佛,似乎也有些太草率了吧!感觉就像是把孩子和脏水一起泼掉了似的……”
对于相乐总三的观点,他的堂弟相乐忠八有些不太认同地反驳道,“……各地因此都有瘟疫爆发不说,还害得咱们好不容易请来照顾伤患的几个随军僧人,一下子全都成了废物。如今弟兄们上阵厮杀受了伤也没法治疗,只能用纱布胡乱包裹一下,之后就全靠自己咬紧牙关硬撑……有几位弟兄原本伤得不重,可惜不留神让伤口见了风,搞得是又红又肿,遍体起黑斑流脓水,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这附近难道就没有什么神社吗?”相乐总三打断了他的抱怨,“……找几个巫女或祭司过来,应该一样也能给弟兄们治伤吧!又不是非要靠着那些秃驴们不可……”
“……这冈崎城附近的神社确实是有,而且很气派。可惜跟关东的日光东照宫一样,也是供奉着封神之后的初代将军,东照大权现殿下……你说他们会肯帮我们这些乱臣贼子治疗吗?”
相乐忠八苦笑着耸了耸肩膀,“……更糟糕的是,在听说朝廷出尔反尔,强迫整个幕府上下臣僚官吏一律辞官纳地之后,那些原本作战不甚积极,甚至偶尔暗中帮助我辈的旧幕府旗本武士,现在也全都转变了态度。听说他们已经在东边的滨松港纠集起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打算修筑高墙固垒坚持抵抗,并且伺机发动反攻……唉,朝廷这么轻轻巧巧地一封诏书发下去,我们这些前方将士可就给添了多少麻烦啊!”
“……咳咳,不要胡说,我等都是勤王忠臣,哪里是什么乱臣贼子!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
相乐总三赶忙纠正说道,只是似乎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因此被相乐忠八的一句话就顶了回去,“……勤王忠臣?嘿嘿,昨天的那位钦差大人可不是这样看的啊!头儿您难道还要自作多情吗?”
“……这个……应该都只是底下人的肆意妄为而已吧!”
这时候的相乐总三,真是越说越没底气,只得勉强敷衍兼自我安慰道,“……相信圣上聪慧睿智,自有明断,不会辜负我等有功之臣……”
对于这位兄长的“执迷不悟”,赤报组副长相乐忠八只是颇为失望地冷冷一笑。
事实上,就在前一天上午,赤报组刚刚攻克冈崎城的次日,连战场都没打扫干净,就有一位朝廷钦使赶来。相乐总三最初还以为是来嘉奖的,兴冲冲地带人到城外去迎接。
谁知这位低级公卿才刚一露面,就摆出一副冷面孔来了个下马威,先是变着花样狠狠斥责了一番相乐总三的招待不周、礼仪简慢,然后又给赤报组扣上了滋扰地方、畏缩不前、不请示东海道总督藤原梅竹大人的军令就擅自行动等等一堆荒唐至极的罪名。
——首先是滋扰地方,既然朝廷从来不给将士们发放一文钱一粒米,那么赤报组除了沿途要求地方“孝敬”之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