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马-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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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师爷呆了一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费独行含笑说道:“姚老是个文人,我是个武夫,九夫人总不能也送我一对鸡血石让我刻印去吧。再说九夫人已经交待过金总管,照往例加一倍。你听,这还少得了么?”
姚师爷摇摇头道:“这,这就让我不安了。”
费独行道:“姚老别这样了,一个武夫缺那一样,九夫人总不能拿把刀剑赏给我,有钱就行,钱比什么都好,有了这一千两,我可以好好花花了。走吧!”
跟姚师爷分了手,费独行回了自己的住处,点上灯,往灯下一坐,他又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
伸手拿起了那张银票,银票上另压半张香筹,上头一行绢秀的小字:“三更来我这儿,别让我苦等到天明。”
费独行心头猛然一阵跳,他皱了眉。他伸手拿起了那半张香笺,伸向了灯。一缕轻烟,香笺化灰。他望着灯焰出神。
他知道,九夫人叫他去,可能不只单为商量胡三奶的事,他该去么?
姑不提这是在中堂府里,也不提白云芳已经知道那夜在什刹海别墅的事儿。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个有夫之妇,他应该这样跟她继续“来往”下去么?
费慕书他不是那种人,这种事可一不可再,那夜在什刹海别墅是逼于无奈,他知道她恨他,她真有可能让他进不了中堂府。要是再有二次、三次,甚至继续这么下去,他对不起死去的解大爷,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不能跟她这样下去。那么三更之约去是不去呢?不去怎么跟她商量胡三奶的事儿?
他为难了,他恨透了那个叫绿云的女人,不是她他不会在牢里一囚八年,险些送命。不是她,秀姑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他恨不得马上就手刃她。可是秀姑刚刚说的话,从秀姑刚刚说的那句话里可以听出,秀姑一定有什么顾忌,要不然她不会拦他的。
对秀姑已经有了莫大的歉疚,绝不能因为他自己的仇怨再一次地害了她。
既是这样,那就得听秀姑的,在去找胡三奶之前先找她商量,而她贵为九夫人,平素想见她不容易,除非秀姑“召见”他,要不然今夜就是唯一的机会,他能错过这个机会么?
突然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直奔他的门口。他忙把一千两的银票放进了盒子里,盖上了盒盖,放过一边。门上响起了剥啄,有人在外头轻轻叫道:“老弟,老弟。”是金总管,他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道:“金总管,请进,请进。”
金总管两手捧着一个大包袱,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道:“老弟,我给你送赏来了。”
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打了开来,穿的用的都有,外带一个扇扇的盒子,一把柄镶珠玉的匕首,他笑道:“过来看看,老弟,照规往例都是些穿的用的。你老弟是位江湖高手,跟他们不同,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挑了把匕首。老弟,这把匕首来头大著呢,是福康安福贝勒远征回疆的时候,从回王宫里拿回来送给中堂的,中堂不爱这个,看了看就丢在了库房里。你瞧瞧……”
他拿起匕首拔出了鞘,一道森冷光华顿时把灯光压了下去。
费独行心头一震,伸手接了过来。
只听金总管道:“老弟你是个大行家,你看看这把匕首怎么样?”
费独行当然是个识货的大行家。他一眼便看出这把匕首不是凡物,他简直爱不释手。他当即点头说道:“好刀,好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金总管,我谢……”
金总管一抬手道:“别谢,老弟。自己人,干吗客气?红粉赠佳人,宝刀赠壮士,我就知道你爱这个,再瞧瞧这个,老弟。”
他打开了扁盒子,又一张银票,面额四百两,他道:“俗是俗了点儿,可是管用。”
费独行伸手拿起了那张银票,往金总管面前一递,道:“金总管,这是我一点儿小意思,您千万别给我挡回来。”
金总管一怔,忙摇头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这是九夫人赏你老弟的,我无功,怎么敢受禄,怎么敢掠美……”
费独行指了指桌上匕首,道:“金总管,这把匕首千金难求,要说谢您,那太俗气,您要看得起我就请收下。”
金总管有点犹豫,道:“这,老弟……”
费独行不容他再说,硬塞作了他的怀里。
金总管眼珠子里透着喜悦,官儿不打送礼的,谁不爱这个,碰上这么一个“明理”的人儿,谁又不巴着结交?
金总管连声称谢,连声不好意思,又坐了一会儿之后走了。
费独行灯下把玩匕首,眼望着匕首那森冷的锋芒与光华,他心里想起了绿云:胡三奶。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了桌上的东西,藏好了匕首,熄灯出了屋。
他不但出了屋,而且出了中堂府。
他要让守门的人看见他出去了。
屋梆拆声敲了三更。费独行上了九夫人的小楼。小楼里没有灯,黑忽忽的。小楼里也没有声息,静悄悄的。他经过了小客厅,故意弄出了些声响。只听九夫人屋里响起了一声轻咳。他过去掀帘走了进去。珠帘一阵响,九夫人的娇慵话声从里头响起:“你来了,我在这儿。”
费独行道:“为什么不点灯?”
九夫人道:“为什么要点灯?”
费独行道:“不点灯我看不见你在什么地方。”
九夫人道:“你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你,这就够了,你听我的,我引着你走过来,往前走。”
费独行迈步往前走去。
九夫人道:“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费独行听了她的,一直往前走。
忽听九夫人道:“好,停住。”
费独行当即停了下来。
九夫人又道:“现在往右拐走过来。”
费独行依言右拐走了过去。
走了约摸七八步,九夫人的话声已近在眼前,一听就知道是躺着说话:“好了停住,弯腰伸手摸摸。”
费独行在黑暗的房中待到现在,已能隐约看见东西了,他看得出,眼前是张床,纱帐两边挂着。
他看见了九夫人,躺着,混身上下白白的,同时他也闻见了那曾经闻过的香气。
他心里一阵刺痛,道:“秀姑,别再这么作践自己了。”
九夫人道:“你看得见我了?”
费独行道:“是的。”
九夫人道:“上来,躺下来。”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冷冷道:“已经有过一回了,你还怕再有二回?”
费独行道:“秀姑,咱们不能一错再错,想想已经去世的老人家。”
九夫人道:“我现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我谁都不想,也用不着想,只想你。”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跟你说了么,我现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对你,我握有生杀予夺之大权,我可以让你留在中堂府,也可以让你卷铺盖走路,你想不想在中堂府待下去了?你听不听我的?”
费独行道:“秀姑,别忘了,你不只是和中堂的九姨太,你另有别的身份。”
九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懂,别拿这吓唬我,没用,和坤要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他就不会让我住在他这中堂府里,让他那几个太太都搬出去了,要是你跟我都到他面前说话,你想想他会听谁的?”
费独行道:“我有功无过,和中堂正值用人之际,不会让对他有功的人卷铺盖。”
九夫人道:“你有功无过?谁说的?你三更半夜跑到九夫人房里来,这是什么,这难道也是功?和坤在这方面可不愿别人效劳啊。”
费独行道:“秀姑,是你叫我来的。”
九夫人道:“是我叫你来的?你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你把那半张信笺留在手里么?不会吧。以我看你看完就烧了,江湖上跑了这么多年,你不会连这点经验都没有,你要是把那半张信笺烧了,你就没有物证了,我要是嚷嚷一声,只怕你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你还想再待下去么?”
费独行道:“秀姑,凭我,并不愁没有吃饭的地方去。”
“是么?”九夫人道:“那你何必单挑上这个地儿?得了吧,我的费大领班。你能瞒别人瞒不了我,你要是没有别的意图,我可以把这双眼剜出来。说来说去我只一句话,想在这儿持下去,你就乖乖听我的,上来躺下吧。”
九夫人一边说话,费独行一边想,九夫人她确实立于不败之地,她也的确有可能坏了他的事,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冒险,他决定了,听她的。
他叹了一口气,上床躺了下去。
他刚躺下,九夫人偎了过来。整个人贴得他紧紧的,费独行觉得出,九夫人一个身躯颤抖得厉害,他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只听九夫人颤声说道:“你的手呢,没带来么,抱住我。”
费独行咬牙伸出了手,触手尽是滑腻的肌肤,他心中起了一阵震颤,但是他极力使它平静。只听九夫人在他耳边轻轻又道:“你没吃饭么?怎么一点劲儿都没有,抱紧我。”
费独行的手臂加了几分力气。
九夫人梦呓似的“嗯”了一声,梦吧似的开口说道:“对了,别那么吝啬,给我一点安慰,你何必,也别忘了,你欠我良多。”
九夫人的身子整个儿地偎在他怀里,带着颤抖,那发烫的娇靥贴在他脸上,枕畔是那能要人命的阵阵幽香,此情此景……
费独行只闭着眼不说话。
只听九夫人道:“我恨你,我原巴不得有谁能杀了你,可是当真有人杀你的时候,我却告诉了你,我这是为什么,又算什么?你,你为什么会让我这样儿?”
她突然在费独行脖子上咬了一口,不太轻,也不太重,可是疼是一定的。
费独行没有呼痛,甚至连躲都没躲。
九夫人却问他道:“疼么?”
费独行道:“疼的地方不在这儿。”
九夫人道:“别跟我说这些,多少年了,我已经麻木了。”
费独行没说话。
九夫人接着又道:“这些年来,我拣好的吃,拣好的穿,拣好的喝,天知道我得到了什么,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这是上苍可怜我,除了你,我一无所有,我不在你这儿找点儿安慰,别的我还能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