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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桑那高地的太阳-第5章

小说: 桑那高地的太阳 字数: 每页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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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平见她俩卖关子,故意俏得厉害来气他,就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态,不再追问。   

  路上已经有拉水的牛车走过。林带背后的家属区里也有了响动:开门关门,抱柴火撮煤,咳嗽尿尿,倒尿盆。所有这些响动似只是种试探。试探一夜过后,始终被人们拒绝在屋外的严寒,态度是否有所缓解,肯开怀接受人们这新一天的奔波。在短促地突发地接触之后,人们立马又缩回厚的门帘黑的窗户里,再要安静好大一会儿;直待所有的烟囱管再度示威性地一起排放大团的浓烟,这才标明,他们才真正活了过来。   

  露天电影场空关起。夏日里留下的海报还在斑驳的土墙上残破地张挂着。路这边,是独一家的商店、独一家的照相馆、独一家的理发室、独一家的修理铺。它们自然还都关着门,上着老厚的护窗板,中间用铁条一横地锁连着。即便到白天,也不去下这些木板。整个冬季都是这样。要忙过春播,商店的人才会想起给它轻装。其实,就是卸下了这些板子又怎么样呢?橱窗里也没什么好瞧的。几件生了病似的式样老旧的褂子裤子垂耷在木架上,满是灰尘,历史悠久。陈列不陈列,反正你也得进这门。很长一段日子,谢平都拧不过弯来,总觉得它不是商店,是转运站,只是不办批发业务。以往的八个月里,谢平来场部的次数很有限。但每一次来,场部都能激动他。在上海时,他想象过,农场的场部一定是一节破旧的废弃的火车车厢,歪在刚被开垦的Chu女地上。从车厢的一角伸出许多根电话线,连接遥远的连队……他完全没想到它竟有这样集镇似的规模。办公室里同样有那么些人坐着抽烟聊天打算盘。分到试验站待过一段,再到场部,每回他都有〃进城〃的感觉。许多人要他带东西……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女生。她们跟他一样,也是整日泡在大田里,可对一二十公里外场部商店柜台货架上出现了什么新玩意,一清二楚,好像她们在那达派驻了记者似的!他嘲笑过自己的这种感觉:这算什么〃城〃?两条烂泥路,几幢破平房。把它看作〃城〃,你眼界未免也太低了吧!还是上海人呢!但每回依然摆脱不了这种〃进城〃的感觉。在连队待得越久,这种感觉便越强烈。   

  而今天,他将不再只是〃进城〃来转转。他要在这〃城〃里住着了。他是这达的人了。他将面对整个羊马河。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在路中间站住,抬起头来看天。   

  〃怎么了?想咬月亮一口呢?〃秦嘉笑着啐他。   

  他脸一红。哦,是的,太阳已经露头,可月亮还在那厢悬着。多么瑰丽奇谲的瞬间……   

  进了招待所西小院,齐景芳从腰间掏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把,开开一间高干房。这是专门置备了来招待师团级干部的。秦嘉〃哟〃的一声叫起来,眼睛陡地亮了:〃小得子(齐景芳的小名),你到底偏心。单请我几次,都没让到这高级地方。谢平一来,规格就恁高……〃   

  〃谁跟谁偏心?这间房今天正好空着了,叫他交好运。〃齐景芳笑着进里屋端出早预备下的几样吃食点心,又沏出高级绿茶,一人面前筛上一杯,说:〃也不能光叫他们享受了。今天咱几个开开洋荤。〃   

  〃还是为了谢平吧,齐班长……〃秦嘉还在叨哝,取笑。   

  谢平卷起一摞旧报纸抽秦嘉,秦嘉笑着往齐景芳怀里躲。齐景芳红起脸把秦嘉直往外推:〃别找我!活该!没人心疼你!〃   

  秦嘉便笑得更响:〃好嘛,你们连档麻子!专门欺负我!〃   

  这时谢平真恨不能把这位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忌的秦嘉从窗户里扔出去。他烦别人说他跟齐景芳。这确实是桩没影儿的事。到农场才八个月,哪是哪呀!谢平上学上到高二,校医检查出他肺部有结核病灶,先休学,过了期限,便退到街道里。在居委会搞了一段团支部工作,小有名堂,调到街道团委当副书记。常到区里听报告,结识了不少别的街道的干部。齐景芳的姐夫跟他不在一个街道,也是这么认识的。因为有谢平自己带头,他所在的街道报名到农场来的青年很踊跃,他所在的团委一再被表扬。他常被邀去在各种座谈会和报告会上介绍经验体会。齐景芳的姐姐、姐夫不放心她,在他们出发前,把她托给谢平,要他多照顾他们的这位小妹妹。大家伙儿就老拿这事儿寻谢平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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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桑那高地的太阳(8)         

  见谢平真的恼火了,秦嘉知趣地煞住了口,帮齐景芳收拾茶几,准备吃饭。谢平便四顾着打量起房里的陈设来。无论怎么说,这都得算是一套豪华的房间。拱形的雕花木槅上挂下一幅土黄|色的丝绒帷子,长长地宽宽地垂落,分开里外间。那边厢,还带个独用的小盥洗间,竟然有白瓷的浴缸和洗手池。墙壁刷着豆青的油彩。红漆地板。全包三人沙发。玻璃面腰鼓形的硬木雕花茶几。一色景德镇细白瓷青花茶具。谢平特地撩开那幅起着百褶的丝绒帷帘,张了张里间。双人铁架弹簧床上,铺着那样耀眼的丝光印花床单和大花粉底锦绣绸缎被。宽大的两头沉写字台上安着一部专用的电话机。床头柜上还给准备着梳子、面油、手纸等小件,还架着一面鸡心形的不大也不小的镜子。床前搁着一方踏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齐齐整整并放着一双棕色的小牛皮面软垫〃喜喜〃底的拖鞋。   

  他呆了。   

  这时,齐景芳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瓶白酒,朝谢平使劲晃了晃,真心地问:〃喝两口吗?〃   

  谢平能喝。这也是从小在他爸爸的筷头上熏出来的。他那在华达公司当职员的爸爸别无嗜好,一张《新民晚报》、半斤烫得热热的黄酒、两块五香茶干,收音机里再来一段王盘生的《碧落黄泉》,要是再有一只煮得红红的清水大闸蟹放在眼面前,有一碟切细碎的姜拌在鲜酱油里,滴上几滴麻油一道来佐餐,掰下只蟹脚来慢慢嚼着,看着抿着听着哼着晃着晕着……〃就是去当个市委书记又还能怎么样?〃他爸爸常大喘着气这么笑道。   

  谢平一眼掠过齐景芳手上那火红的瓶签,觉得眼熟,再看那正向上翻腾的酒花,既多又密且久久不散,便料定是瓶难得的好酒,忙拿过瓶子一看,果然是〃西凤〃,惊问:〃原装的?你哪来这么高档的酒?〃也是的,连队里的人即使想买散装的两块二一公斤的白酒,也得求到连长指导员门上,批了条,到加工厂仓库里去领。这已然是相当难得了。有人偷喝掺水的酒精,三角庄子分场的卫生员好些年来一直这么干。后来让他们的会计告发了,还给判了刑。   

  〃人家喝剩的,咱们扫尾。〃齐景芳笑道,说着便斟了三杯。一杯满,两杯不满。把那杯满的递给谢平。她知道他能喝,她姐夫请他到家里来过。那晚上,一老一少在电灯下喝得还蛮滋润,把齐景芳跟她姐姐都看愣了,直乐。   

  〃园林队要提拔秦嘉姐当妇女队长了。祝你们二位高升。〃齐景芳端起自己那杯一口干了。白皙的脸庞立时潮红了,眼珠湿湿地亮。   

  〃别瞎封官!〃秦嘉沉静地笑道,〃他们调我去学习……〃   

  〃学习?哪儿?〃谢平放下酒杯问。   

  〃你不知道?〃秦嘉意外地反问。   

  〃不知道。我们这些乡野之徒哪里知道你们场部的事……〃谢平笑道。园林队属场直单位,故有〃朝野〃之分。   

  〃行了,你就只顾自己那青年班的一块天地了。把大家伙儿都忘了!〃秦嘉狠狠地啐他。   

  谢平赧然地低下头去抿了口酒。过一会儿,等秦嘉不那么记恨他了,又去问:〃说嘛,咋回子事?〃   

  〃场里在上九里分场办了个干训班,培训一批人将来当连队的会计、统计、文教和副连职干部。点到我了。还点了一批上海青年……〃   

  〃多少?〃谢平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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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秦嘉回头去问齐景芳。齐景芳在场部人缘极好,消息也灵。   

  〃七十来个吧。〃齐景芳合上两只指尖,捏起一块豆糕,慢慢嚼着。   

  〃七十来个?〃谢平惊喜。   

  〃先别太激动,激动要变长方形。这是件好事。但马上要带来一系列新问题……〃秦嘉的脑袋里有个〃逻辑机〃,什么事上那儿一转,一正一反,咔咔咔,就给弄出几条来了。她老说谢平:〃你嘛,太容易冲动。我嘛,太理智。老师就说我不能成为斯坦尼的好门徒。你应该学戏去的。我真替戏剧学院可惜,没招到你……〃   

  〃你担心这七十多人一走,剩在连队里的四千多人就会波动?〃谢平紧着问。   

  〃这七十多位全都是青年班的骨干。百分之七八十的班长都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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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桑那高地的太阳(9)         

  〃动了这七十,晃了那四千。这倒是不能不考虑……〃谢平端起酒杯。这回没抿,只是闻了闻。他不舍得一口接一口地喝。   

  〃得赶快想个办法,中队长。〃秦嘉催促道。   

  〃倒是不能等闲视之……〃谢平眼前浮起昨天他离开试验站时,青年班那一排失神的黯淡的眼睛。他想了想,说道:〃先把各青年班的现任班长、骨干找来开个会,凑凑情况。〃   

  〃要快。得赶在这次大调动前……〃   

  〃你什么时候去上九里报到?〃   

  〃今天。〃   

  〃那怎么来得及?〃   

  〃他们叫我当干训班班委。叫我先去几天,帮着干点杂务。大批人马的报到还在以后呢。〃   

  〃这就行了。这件事交给我。〃   

  〃也只能交给你了。也应该交给你。〃   

  〃把他们找到场部来碰头,我给你们找地方。管吃管住管招待。〃齐景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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