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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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走。替你在那两本书上勾了些题。你跟老黄商量商量,如果觉得合适,就挤出点时间来做做……〃谢平把两只手都插在裤兜里,用胳膊夹紧了自己的腰眼。似乎这样,就能暖和些。
〃你走?上哪儿?〃齐景芳一惊。
〃下连队蹲点。〃
〃组织股还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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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8)
〃就我一个。〃
〃陈助理员恁狠!〃她突然愣愣地说。因为冷,嘴唇灰白了。
〃下连蹲点,是正常的。〃
〃正常的?〃她叫了一声。诧异。不平。耸起黑细的眉毛。
〃我的被子洗出来了吧?〃
〃还得带行李?〃她又吃惊了。
〃不带行李,睡什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她低下头不做声了,一口长一口短地呼出许多条清香温热的白气。过了一会子,她说:〃回吧。我给你拿被子去。〃
她端来的是一盆湿被单。今天才洗。还带来个铁丝编的烘笼,架在炉盖上。
谢平说:〃我来烤吧。〃她只不做声,好像没听见似的,呆呆翻动被单。被单上不断汩汩地冒出一大团一大团烫手的热气。陈助理员那么快又往组织股里调进个人,齐景芳已经为谢平担着心了。这次又独独把谢平弄下连队,更证实齐景芳的担心不是过敏。齐景芳跟自己二姐夫这一号的人打过交道,了解他们。她二姐夫在镇办厂当生产办公室主任,这一号人官虽然不大,但对自己所要的一切,却把得尤其严紧,谁来插一腿,说个〃不〃字,都是不能相容的。正因为这样,她佩服黄之源,那么年轻,就能在林场、农场许多地方应付自如。她知道,那是不容易做到的。她看出谢平将后的日子不会过得顺当,这倒反而激起了她一种天性……要去保护谢平。做出牺牲。不管他将遇到什么艰难,都跟他在一起。她被自己这个冲动所打动,并且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充实和兴奋,甚至微微地战栗起来。但怎么开口呢?
〃还生我的气吗?〃她低声问道。腾上来的热气把她脸灼得通红。
他不想回答她。
〃我真恨你跟木头似的。〃她突然抬起头。
〃我怎么跟木头似的了?〃
现在轮到她不做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她嗫嚅道:〃谢平……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得……〃
〃我洗耳恭听。〃
〃你不笑我?〃
〃你有什么好让我笑的?〃
齐景芳把被单翻过一面来,叠整齐了放在烘笼上,重新坐下,便慢慢地把临行前她大姐对她说的那番话,照搬了一遍。齐景芳是想借姐姐的心思试探他。如果谢平也注意上了自己,她想是能从他的反应里听出那点意思来的。如果他也有心,她索性就把事说开了,说定了,省得别别扭扭再闹误会……
说完后,她心跳得那么响,那么厉害,简直要把炉盖上的烘笼架子也拍下地去。
〃你姐姐怎么能这样?〃这是谢平的第一个反应,〃咱们到农场来就是为了找个男人?笑话!你找了?〃他瞪起眼问。
〃没有没有……〃她连连叫道。
〃我们要指着政策照顾,就不离开上海了。上海人、山东人,这都是次要的。这两年,十来万青年进西北。十来万啊。小得子,咱们要是不下定决心好好干一番,在历史面前怎么交代?怎么对得起这一个大行动?又有什么面目,重见江东父老?〃谢平十分激动地还说了许多许多诸如此类的话。齐景芳便不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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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9)
八
第二天上午,谢平给郎亚娟办移交。郎亚娟就是新来组织股的那个上海青年。郎亚娟能继谢平之后成为第二个调进机关的上海青年,毫不夸张地说,震惊了全场的上海青年,也震惊了她自己。郎亚娟在上海跟谢平住一个街道,她是谢平动员来的。到羊马河的头几个月,她表现很一般。普通班员嘛。但后来回想起,她确也有过人之处。上火车时她就不哭,好像横死一条心了。到连队,就不爱跟上海人在一起,只串老职工的门。帮连长指导员的老婆结毛衣,倒贴毛线,还不发牢骚。开会必到。哪怕是宣传结扎、戴环的计划生育会,但凡是喊了她的,她必到。但有一条老样:不管什么会,从来不发言。这叫只带耳朵,不带嘴。到秋收,她冒尖了,跟火山爆发一样:日拾棉花一百斤。而且连续一个半月,天天如此。脸肿了,手背冻裂了,还是一百斤。一百斤啊!一朵花算它三克,拾够一百斤要抓一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又三分之二下,而且还得保证每抓一下,就抓下一朵棉花。不包括抓余留的〃羊胡子〃,不包括剔去沾在棉花上的那些枯叶的动作,不包括直起腰喘喘气,不包括去倒兜清袋(挂在脖子下的花兜只能盛七八公斤花,塞满了得往篓里倒),不包括喝水尿尿吃饭……净算,也得十三四个小时。她竟整整坚持了四十五天。成了。她是全场四千七百九十五个上海青年里头一个成为〃百斤拾花能手〃的。她进了机关……
老白也来帮郎亚娟点收谢平文件柜里的东西。老白给郎亚娟讲政委爱人正在打的毛衣上的花式,郎亚娟让老白以证人的身份在移交清单上签字。有二十个胶卷,买来准备给竞赛优胜者照光荣相的。但怎么点,也只有十八个。谢平把抽屉兜底倒出来找,奖品柜出空,没有。〃床底下,柜子底下再找找。〃郎亚娟坚持道。她戴着一副毛蓝布袖套,穿着件橘黄|色棉袄罩衣,前刘海儿和辫梢上都做着大花鬈。〃枕头底下。再找找……〃
〃我把它放枕头底下干什么?想藏起来私用?〃谢平气恼地说道。
〃我只不过请你再找找嘛。〃她声色不动地重复道,并且跟老白交换了下眼色。郎亚娟恨谢平。是谢平,一趟又一趟动员她,非要她报名到农场来。要不是他,她会到这狗屁〃桑那高地〃〃羊马河〃来吗?就是他,逼得她永远离开了〃兰心〃、〃美淇〃、〃朋街〃、〃大世界〃……
〃我没时间找了,路一开冻,我就没法走了。这两个胶卷我赔。〃谢平〃乒里乓啷〃把东西往抽屉里扔。
〃赔不赔是你的事。找不出来,就请你在清单上写明只移交了十八个。〃郎亚娟推过来一张纸、一支笔。
〃什么意思?要我变相承认私藏公家胶卷两个?〃谢平口气也硬了起来。
〃什么意思我不管,反正少了两个。〃郎亚娟又和老白交换了一下眼色。
如果不是谢平突然想起来,胶卷是老宁借去的,这一上午真要让她们全占了。郎亚娟马上给老宁打了个电话。老宁回答道:〃是啊是啊,胶卷在我这儿。师报社约我们搞几张〃雪地送肥〃的新闻照片。袁副校长还想拍几张雪景给她二姑寄去。怎么?你要急用?我给你送过去?〃
郎亚娟忙说:〃送啥呀!咱们都是政治处的人,组、宣还分家?以后我还要拜你做老师,学拍照呢……〃她微微红起脸,扭了两下腰,笑道,〃你要不够用,再来拿。我这儿还有十来个呢。〃
路过上九里分场部,谢平到干训班去看了看秦嘉。秦嘉问谢平:〃郎亚娟怎么样?〃
谢平说:〃会讨人喜欢的。〃
秦嘉笑道:〃你呢?讨得到你喜欢吗?〃
谢平叹口气:〃恐怕没那福气。〃说着也笑了。〃消化不了……吃不消她……我动员过她。她好像对我有点那个……〃
〃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一点男子汉肚量!〃秦嘉又问:〃喂,最近你自己情绪咋样?〃
〃还过得去…〃
〃什么叫还过得去?死样子!你怎么也学得吞吞吐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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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我实在不想在场部待下去了。〃
〃你就那么点适应能力?咱们在团校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的吗?要学会适应,才能谈得到改造。况且我们本身对生活也得有个再认识的过程……〃
〃秦嘉,我觉得……觉得,对于我,已经不是适应的问题了。我觉得……我已经到了不改变自己,就无法再在场部待下去的地步了……〃
〃如果值得这么做,为什么还要犹豫?〃
〃这正是我在犹豫的。秦嘉,这么做值得吗?完全改变自己来适应、来求一个〃太平〃……真的,再待下去,我就要变了,就要像民间故事里讲的那个吞下了夜明珠的儿子一样。他渴。他心里冒着一大团火,喝多少水也不管用。他把家里的水缸喝空了。把老宅里的水井喝干了。他又喝光了村前的那条河。可他还是渴,心里的那团火还是在烧灼他。他发现胳肢窝下边已经长出鳞片,他的一只脚已经变成了爪子,他的腮边在往外长龙须。他跌跌撞撞向大海跑去。他要变了。他再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他只有变成一条蛇,钻在潮湿的草丛里,或者索性变成一条龙,潜进深海,才能避免被自己的心火烧枯……我觉得我也是这样……〃
〃你这情绪很危险……〃
〃秦嘉,我不想变……我没想到要做这种改变……付这样的代价……〃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有……〃
〃瞎说。没出什么大事,你怎么可能……〃
〃什么大事也没出。〃
秦嘉定定地看了谢平一会子,连着咽了两口唾沫。那头敲开饭钟。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饭票盒,从洗脸盆里拿出两只搪瓷饭碗,打饭去了。吃饭的时候,干训班里别的上海青年知道谢平来了,便都用筷子插着个苞谷馍,端着碗煮白菜帮子,上这头来看他。刚才去打饭前,秦嘉就关照谢平:〃等一会儿,他们来了,你说话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