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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云荒纪年-隔云端-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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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偷偷地将夜光莲藏在被子中,怀着忐忑的快乐等待水华的到来。除了一粒顺手拿来的摩天草种子,他从未送过她任何东西。可今天夜里,等她偷偷到来的时候,他要送给她一个惊喜。

他果然清醒地等来了水华的脚步,或许是走惯了这条路,她的脚步轻盈而快捷,不复平时摸索着的踟蹰。季宁小心翼翼地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假装熟睡,被子下握着夜光莲的右手却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水华苗条的身影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季宁身边,凝视着他平静的睡颜,薄薄的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微一笑,大着胆子朝那紧紧抿着的嘴唇俯下身去。

“水华,我喜欢你。”唇下原本一直熟睡的人蓦地睁开了眼睛,吓得水华倒退开去。下一刻,一朵闪着幽幽绿光的重瓣莲花出现在季宁手中,照亮了一室的黑暗,也照见了水华惨白的脸。

“吓到你了?”季宁有些歉疚又有些得意地站起身来,举着夜光莲递到水华面前,“送给你的,摸摸看,很漂亮。”

然而水华只是捂住脸,不看他,蓦地转身朝门外走,像是生了很大的气。

季宁笑了笑,冲上去拦住她,蓦地想起方才水华毫无阻碍的行动,声音顿时惊喜起来,“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不要看,让我回去!”水华依旧遮住脸,奋力地想要从季宁的阻拦中挣脱。

“水华,我喜欢你,你还有什么要瞒着我呢?”季宁轻轻拉下水华遮住面容的双臂,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睫毛,“你能看见了,我心里不知有多欢喜……睁开眼睛看着我,你不是最想看看我的样子吗?”

他轻快地笑着,声音却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他看到水华缓缓张开了紧闭的眼睑,一双忧喜参半却又含着无限期冀的眸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蓝色的眼眸,即使在夜光莲的照耀下,也蓝得如同辽阔的长空,悠远的海水,还有——冰族人的眼睛。

季宁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脑海中那些不堪的记忆仿佛又要呼啸着奔涌而出,那些逼上来的蓝色眼睛,接踵而至的巨大痛苦……

水华直直地看着他,他每退一步,那双蓝色的眼眸就黯淡一分,最终结成绝望的死寂。她所有的侥幸都裂成了碎片。

“我可以恢复原样……”

“你是冰族人?”

两个惊恐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沉默。半晌,水华才低低地回答:“我的母亲是冰族人。”见季宁不答话,水华怯怯地说下去,“她生下我以后就离开了,父亲一直瞒着我,直到他这次离开前才告诉我真相……”

“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季宁的声音空空荡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水华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幽幽地道:“父亲为了隐瞒我的身份,从小就用药水染黑了我的眼睛,却也破坏了我的视力……他临走前把解药交给了我,说是如果你可以接受我的身份,我们就一起生活,如果你不愿意,我还可以重新染黑眼睛,让一切恢复原样……我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只是听了墨长老讲的那个故事,忍不住每天晚上偷偷地来看你的模样……哥哥,你也同意的,每一个民族的人都有好人坏人,不能……不能一概而论……”

季宁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解释,他的唇角慢慢上扬,多日来隐匿的自卑焦虑最终化作一阵大笑:“说什么玄林是抗冰名臣,清流领袖,原来竟和冰族女人有染,还要染黑了女儿的眼睛来欺世盗名!而你呢,你平素那样口口声声地要调解冰族和空桑的对立,消除我们的偏见和仇恨,让我们都拜倒在你圣女般的光辉下,却原来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们父女两个都是骗子,若是我今日没有看到真相,还不知要被你们蒙骗多久……”

“哥哥,不要这样说,我也是前些日子刚刚知道……我没有骗你,没有骗你啊……”水华惊慌地反驳着,想要扑上去抱住季宁神经质般颤动的身体。

然而季宁用力将她推开,他脚步踉跄地靠住身后的墙壁,笑声虽然慢慢停歇,口气中的自嘲悲哀却越来越明显:“可笑我一直是你们父女两个的棋子,乖乖地听从你们的摆布。为了成全玄林的清名,我竟然可以含冤认罪,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到这个地方来,还要小心不要让你看到我吃过的苦,生怕玷污了你纯洁的双眼!你知道在可以烤熟鸡蛋的砂石地里往返背土七八个时辰的辛苦么?你知道白天挨了鞭子,晚上却只能缩在寒风中生生熬过的疼痛么?你知道一个原本自由的人被戴上镣铐,任人像牲畜一样驱赶侮辱的悲愤么?呵……其实这些还算好了,总好过被自己一直信任和爱慕的人欺骗,欺骗得可以傻乎乎地到空寂之山去送命,还要为了他们的高洁出尘而自卑自责!'空桑良心',呵呵,路铭你和我一样,其实瞎了眼睛的是我们!”季宁说完,复又笑了起来,转身扶着墙壁就往驿馆的大门外走去。

“哥哥,你别走,我可以让一切都恢复原样!”水华一边流泪,一边跑进自己的屋子,赶在季宁打开沉重的驿馆大门前拦住了他。她的手中托着一个白色的瓷瓶,举到季宁面前,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道:“我原本想过些时候再慢慢告诉你真相,可既然今天被你发现了,我们就从头来过好不好?”说完她用力拔开瓶塞,将瓶中的药水一倾,尽数倒进双眼之中,黑色的药水顺着眼角流下,黑夜中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哥哥,一切都没有变,对不对?”水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面前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渐渐融化在一片浓烈的黑暗中,再看不见他睡梦中含笑的温柔的表情,也再不见他刚才寒冰一般阴冷的怨恨。这样大剂量的药物倾倒在眼中,恐怕会永久地损害眼睛,再也不能够靠解药复明。可是,如果能当这一夜只是一个噩梦,醒来后一切都不曾改变,她已经不在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季宁怔怔地看着水华大睁的眼睛又恢复了原先浓丽的黑棕色,却再不复方才清亮的光泽,黯淡得如同干涸的枯井,好半天才冷笑了一句:“怪不得你的名字里有个'水'字,'凝水成冰,化冰成水',无非是骗人的把戏。就像你的父亲一样,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让那个傻子心甘情愿!”

这句话如同尖刺一样,让水华蓦地摇晃了一下,却再也没有人伸出坚实的温暖的手臂来扶她一把。她微微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听到驿馆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又“砰!”地合上。

呆呆地沿着墙根滑坐在地上,水华听到季宁的笑声渐渐消失在远方,她心头一片茫然。为了保护他们父女不受这个秘密的伤害,玄林曾经在神灵面前求到一个诅咒:凡是由于知道水华的身份而想用这个秘密要挟他们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要在讲出这个秘密前死去。当年的侍女四月,正是死在这个诅咒之下。

水华并不相信季宁会遭受诅咒,但她却蓦地想起了白日里骏鹏派人送来的口信:今日夜里,待在驿馆切莫外出。预感到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水华猛地拉开门,心急火燎地跑进万籁俱寂的街道,向着季宁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十五、焚心

脑子里一片空白,季宁发疯一般往前奔跑,根本不在乎自己要跑到哪里去。此时此刻,他只想远远地离开那可怕的真相、可恨的谎言、可怜的哀求,跑到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去放声大哭。

脚步下意识地将他带到了城外,隐隐地可以看见看守瓜田的小屋,那是他无数次走熟的道路。可是季宁蓦地顿住了脚步,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栖身之处,早已有另外一个囚犯接替了他的位置,而他现在,根本无处可去。

脚下一软,季宁靠着一棵红柳坐倒在沙地上,仰着头无神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伊密城的天空异常干净,显得一轮明月越发皎洁无暇,就像水华圣洁的脸庞……他蓦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深深地将脸埋到膝盖里去——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她!自己受过的苦楚和侮辱还算少么,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最信任最爱恋的人来淘干他最后的一点温情?可是,她将药水倾倒入眼时的决绝和悲哀,又是那么真切,让季宁的心中一阵抽痛。

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原本透亮的眼眸如何一点一点黯淡无光,不要再想她哽咽的嗓音是如何痛彻心肺,季宁啊,你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就让自己放纵地愤怒一回吧!就算不是对她,也是对她那心计深沉的父亲!

自怜自伤之中,先前遭遇的种种又一点一点泛上心头,让季宁愤恨得不住颤抖: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大人先保全自己,才有希望成全路铭的遗愿,剿灭冰族。季宁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就让我担下这些无法抵御的罪名吧。”

“只要大人记得取回鲸艇图纸,一心剿灭冰族,季宁就死而无恨了!”

“大人既已知道路铭所受的苦楚,还请不要辜负他的苦心才是。”

……

这些都是他曾经亲口说出的话,说话之时是多么情真意切,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幼稚单纯得可笑!而玄林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呢?或许是在心中暗暗窃喜他乖乖入彀吧?怪不得,当初自己提出认罪以保玄林名誉,对方竟然顺水推舟地允诺;而路铭以命换得的鲸艇图纸,玄林居然忍心将其封存,还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玄林早已和冰族女人纠缠不清,那么他抵抗冰族的决心又有几分做戏,几分是真?只有路铭和自己这样的傻子,才会相信他正气凛然的外表,甘愿俯身,当作铺路石将他送往神圣的高台!

可是,如果将水华的身份作为要挟,那个欺世盗名的玄林会不会被逼动用鲸艇图纸,全力对抗冰族呢?季宁刚转到这个念头,喉咙就蓦地一痛,如同一条毒蛇突然窜起,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要害上。他嘶哑地惨叫了一声,身体内部涌出的血便顷刻封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掐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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