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隔云端-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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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醍醐定定地看着季宁眼角的泪水,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叫,抱着头滚倒在地上。它黑色的羽毛不断扎煞着,让人可以看出它体内凝结的千百个灵魂,此刻正在进行多么激烈的争斗。
“真是麻烦,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恒露不耐烦地走上来,蓦地一脚踢在醍醐身上,竟将它庞大的身体直踢起来,向着岩浆奔涌的地穴方向坠去。
“恒露,你……”旁观的那个叫做石宪的男子急切地唤了一声,似乎再也无法容忍恒露的做法。然而还没有等他说下去,半空中的醍醐却蓦地扑打着翅膀强行扭过身体,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爪子抓住恒露,双双朝岩浆内落去!
“恒露!”随着第一个字在空中炸开,第二个字音吐出时,一个人影已从天而降,尾随着两只纠缠的鸟灵扑向地穴之内!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一手抓住恒露的同时,一手将长剑刺穿了醍醐的身体,黑色的血液滴落在身下火红的岩浆里,顿时消散不见。
醍醐狂吼一声,却根本不理会突袭之人,它的爪牙仍旧死死地陷入恒露身上,发了狠心一定要拖着它同归于尽。
石宪又急又气,瞅准方位,两剑削断了醍醐的黑色肉翅。醍醐在空中稳不住身形,直往下坠,而恒露也忍着剧痛撕裂自己的伤口,硬生生地从醍醐的爪牙下脱开身体。电光火石之间,重伤的醍醐被恒露死命一蹬,落入了滚烫的岩浆之中!它的身体虽然瞬间消融在岩浆里,却也溅起一大片火红的岩浆,眼看就要尽数溅在尚未控制好身形的恒露身上。然而就在同一时刻,石宪一把将恒露托起,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溅散的岩浆!剧痛中,石宪眼前一黑,手一松便向下坠落,幸而恒露牢牢抓住了他的身子,奋力扑打翅膀降落在地穴边缘。电光火石之间,已是几番生死。
“石宪,你怎么了?”恒露见石宪伏倒在岩石上一动不动,后背却被岩浆烧得一片溃烂,不由焦急地骂道,“你敢死给我看?”
“我好歹是个神仙,哪有这么容易……这么容易就死的?”石宪用双臂撑起身子坐起来,朝恒露笑道。此刻从他正面露出的黑色瞳仁,黑色微卷的头发,任何人都能够看出他并非空桑人,他明显地带着中州人的特征。
“哼,我先收拾了那个人再说!”恒露话音未落,早已一把抓过尚未离开的季宁,爪子划向他的颈动脉。
“不要!”石宪不顾伤痛,飞扑过来,“恒露,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听不进我的劝说么?为了生存食人我怪不了你,可是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呸,他算什么无辜,为了自己的私欲,差点害死了我!”恒露蓦地一眼瞥见季宁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它使劲掰开他紧攥的手,取出一颗星型的晶体来。这颗星星和方才云生死后凝结的形状一样,却一半黑一半白,黑的如窒息的夜色,白的如透明的水晶。
“想不到,醍醐的舍利子居然是这样的。”恒露自语道,“我第一次看到不是纯黑的舍利子呢。”
石宪接过那颗舍利子,仔细看了看,继续道:“醍醐已经死了,那么这个人就放他走吧。他不过是想要取这里的水救人,吃了他对你也没有多大裨益。”
“不吃他吃你么?”恒露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你若要吃我,便吃吧。”石宪笑了笑,掩住眼里的忧伤,“这么多年来,你想必也厌倦我的纠缠了。我辛苦修炼神仙术,原先是为了和你长相厮守,现在却是……为了让你终有一天吃掉我后,可以摆脱妖魔道,自由地到黄泉去投生。我……我不忍心你魂飞魄散,却也不忍心让你一直是鸟灵……”
“莫名其妙!”恒露一把将石宪推开,怒道,“我就是爱做鸟灵,关你什么事?你瞧不起鸟灵,以后别来找我了!”说完展开翅膀,迎着月光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年轻人,我送你离开。”石宪黯然地看着恒露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转头对尚未回过神来的季宁笑道。
把水囊装满泉水,季宁仔细扎好囊口,生怕洒出一滴。石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末了轻叹了一句:“年轻人,我真羡慕你。”
季宁看着他,不知怎么出口安慰,只好道:“前辈看上去还很年轻。”
“样子年轻,心却早已老了。只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如此辛苦。”石宪苦笑了一下,拉住了季宁的手,“小心,我们要出发了。”
季宁点了点头,下一刻,石宪已拉着他朝着湖心岛的悬崖外平平迈步而出,竟是生生在空中如履平地一般。季宁惊讶地看着空寂之山从自己身后慢慢远去,而空中的白云不断从身边飘过,他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明石哥哥也会这样的本事。”
“你认识明石?”石宪惊喜地问,见季宁点头,他又道,“我教过他蹑云术,那孩子却用来表演杂耍……他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季宁想起明石投靠冰族人后的种种,心头有些烦闷,不愿再提起这个人。
“前面就是伊密城了。”石宪降下云头,落在沙漠边缘,隐约可以看见前面一排遮蔽风沙的沙柳林。他从怀里掏出醍醐所化的那粒舍利子,交到季宁手中:“虽然不知道你的故事,我却佩服你前往空寂之山的勇气。这枚舍利子你好生留着,将透明的那一半磨成粉末服下,可以将痛苦都幻化成欢乐。虽然只能逃避一时,但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少受些折磨……”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季宁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前辈还要回空寂之山?”
“中州的家园已经毁掉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就看恒露放不放我上去了。从我认识她开始,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别扭脾气。”石宪笑了笑,拍了拍季宁的肩头,“世人只见到鸟灵的可怕,却无人体会鸟灵的痛苦。醍醐想要消灭所有的鸟灵,我又何尝不想,只是大家采取的方式不同罢了。恨与爱,竟是殊途同归……”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一步步走入高空,蹑云而去。
季宁一直看着他消失在云端中,方才转身朝着前方的沙柳林走去。才迈出两步,他脚下一软便跌倒在沙地上。经历了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变故,在生死边缘徘徊数次,却整整一天一夜未进水米,一直到绝处逢生他才惊觉自己早已没有了力气。然而感受到背上沉甸甸的水囊,季宁的嘴角挂出了一个微笑——神,毕竟一直在佑护着他。
月亮渐渐西斜,东方的光明渐渐吐出,天快要亮了。身后空寂之山上传来黎明前最后的喧嚣,将季宁从昏沉中惊醒过来。听着从遥远的半空传来的阵阵哀鸣,想必又是一批离魂被鸟灵吞噬,季宁忽然想起了路铭。路铭、醍醐甚至石宪都是同一种人,为了一个目标可以承受常人难以想像的折磨,他们即使不是幸福的,也是坚定无悔的。可自己的目标又是什么?当水华真的复明,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住她呢?他有的她全都有,可她有的他却一无所有。
原来,他始终是个找不到归途的孩子,自卑、焦虑而轻率,急切地想用什么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却一步步地走向虚无。这一点他自己看得很清楚,他害怕终有一天,连水华也会发现。
他急切地奔向她,他的心却逃避得更远。
十四、凝水成冰
季宁是被墨长老带着孙女小萌发现的,那个时候他伏倒在沙柳林内的瓜田边缘,浑身因伤口发炎而滚烫,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他们惊异于他身上原封未动的水袋,连忙合力把他拖到看瓜的小屋内,用凉水给他降温。
水华几乎是奔跑而来,为她引路的人甚至不明白一个瞎子如何能以如此快的速度穿越那些坎坷的石滩和湍急的溪流。她一步跨进小屋跪在他的床前,握着他冰冷的手不住颤抖。“哥哥你不该去那里,是我父亲骗了你啊……”她泣不成声地哽咽着,泪水打湿了他的手心。
“水华!”玄林匆匆追了进来,正要对水华说什么,却见季宁睁开了眼睛,便咽下了口边的话语。
“不要怪你父亲,是我自己要去的。”季宁见水华双眼通红,连忙笑着打岔,恰好摸到身上一颗圆溜溜的珠子,便掏出来递给玄林,“大人可认得此物?”
“不死珠?”玄林接过来仔细看了许久,疑惑地猜测,“你从哪里得来的?”
“大人果然博闻强识。”季宁点了点头,随即把自己遇到路铭的经过说了一遍,引得众人唏嘘不已。末了,季宁皱眉道:“我只是奇怪既然是如此神异的宝物,冰族人为何会舍得用在路铭身上。”
“其实这个东西,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珍贵。”玄林缓缓道,“这种珠子是求取长生不老的术士炼制出来的,结果却发现它只能让人不死,却无法让人不老。它惟一的作用,是让人死后恢复到临死前的状态,代价却是永远丧失灵魂转生的机会。试想真正养生惜命之人,年轻时固然舍不得像路铭那样屡死以保青春,年老时就算死而复生,也依然是垂垂老朽之躯,并无太大乐趣,何必还要冒着死时被人挖心窃珠的风险,牺牲来生来世的永恒轮回?因此这种炼出来的珠子并无人青睐,几近失传,直到天祈朝景德年间被邱勤发掘出来。”
“邱勤,就是那个有名的酷吏么?”水华插口问道。
“不错。当时景德帝涪新严命他审理轰动一时的延陵王惠徵谋反案,为了迎合景德帝的复仇之心,邱勤不惜广加株连。为了短时间内获得口供,他就采用了这种不死珠,让那些犯人在严刑拷打下死去活来,永无解脱,很快便精神崩溃,认罪攀连。那些当初炼制不死珠的术士们定然无法想像,他们寻求长生不老的宝物,惟一的用处竟是拷逼囚犯……冰族人用它来惩罚路铭,想必也是从邱勤那里学会的。”玄林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大人既已知道路铭所受的苦楚,还请不要辜负他的苦心才是。”季宁明知玄林不喜听到此话,却依然忍不住说出口来。
“我尽力而为。”玄林朝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