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隔云端-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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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独自住在沙漠边缘,是睡在距离空寂之山最近处的空桑人。
这片沙漠他已经来过不下二十次,因此可以撇开那些移动着身形迷惑人的沙丘,直接走向前方若隐若现的空寂之山。很多年前,当他横渡镜湖,在空中看见那昭示着读忆师最高境界的幻象时,他就知道自己最终要来到这个地方,即使幻象中那个少女的脸庞已经模糊,她背后空寂之山的景色却越发鲜亮,堪堪与他此刻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
太阳从他的背后渐渐升起,在他的身前拖出长长的影子。西荒的太阳毒辣得惊人,即使初升,也足以将他的后背烤得汗湿。自从来到伊密城后,他早已习惯省略早餐,于是他此时只是拔出水袋的塞子,浅浅地抿了一口水滋润火烧般的喉咙。
脚下的沙地越发松软起来,让他心头暗暗一惊——才出发不久,难道自己的体力就无法支撑脚步了么?凝了一口气,他望着黑沉沉的空寂之山坚实地踏出一步。如果无法取到山顶的泉水医治水华的眼睛,那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承担下照顾她一生一世的重任?
然而当他那集中精力的一脚稳稳踩下时,脚下的沙砾仍然非同寻常地深陷下去,连带他的整个身体都是微微一颤。突如其来的惊骇蓦地攫住了他,他站定身回首四顾,发现周遭的大片沙漠都渐渐地起伏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涌动着,要破土而出。
是魔鬼湖,魔鬼湖出现了!季宁的头脑中霎时涌出这个念头,他下意识地往前方跑去,心头闪过一阵绝望——从四周的情形看,自己正是深陷在魔鬼湖的湖心部位,就算怎么狂奔,也跑不出这片湖水的范围了!
大股的水流滋滋地从他的脚下冒出来,淹没了他的小腿,而前方一片幽幽的水面彻底断绝了他逃生的梦想。脚下原本踩实的沙地就像溶化在水中的砂糖,霎时不见了踪影——季宁身子一沉,跌倒在浩瀚而至的湖水中。
水从沙漠底下不知何处的泉眼中拼命奔涌,顷刻之间形成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大湖。湖岸边,原本因为缺水而蛰伏在沙漠底下的红棘花根迅速地钻出沙地,开出了灿若朝霞的花朵。一切都如同梦中的幻境,美丽而诡异。
季宁呛了几口水,手脚划动着,却分辨不出何处才是最近的湖岸。本已饥肠辘辘的身体迅速消耗掉了最后的体力,他渐渐向水中沉去。此时此刻,他只是后悔出生在海滨的自己为何从未精通过游泳。眼前所能见的都是水,大片而不可切割,就仿佛大滴的松香包裹了他这只挣扎的小虫,冷冷地看他的死相会如何可笑。
这样的死,未免太过荒谬!满腔的不甘从心底冲上来,季宁按捺下慌乱的心绪,挣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划动着疲惫的手脚向着前方某个方向游了过去。可是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手足似乎越来越虚弱,他望着茫茫水面后黄色的沙岸,忽然丧失了自己在淹死之前游到那里的信心。
忽然,背上有什么东西簌簌而动,竟将他所背的背囊往上提起,让他沉滞的身体也顿时感觉轻巧起来。季宁心中一缓,吸了一口气振作精神,再度拼命往对岸游去。等到终于触碰到沙岸边缘,季宁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便伏在岸边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回头之间,已明白了方才的缘由——背囊中的摩天草种子浸水之后,迅速生长,散浮在水面之上。摩天草的藤蔓中空,浮力甚大,因此将季宁的身体也连带浮了起来,救了他一命。
他就这样伏倒在浅水中,想起先前的干渴,现在却已是灌饱了一肚子水,不由有些好笑,只等养好力气,便继续赶路。然而还未等他缓过气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是你来找我么,阿湄?”
季宁大吃一惊,这样人迹罕至的沙漠,怎么还会有人?而且听这样的口音,并非空桑人,倒像是冰族人了……冰族人,这个认知让季宁顿时惶急起来,却又更加不敢稍动,只盼覆盖住自己的摩天草藤蔓能够蒙骗过冰族人的眼睛。
仿佛回应那一声呼唤,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散开了圈圈涟漪,在阳光下如同点点金鳞。在波光中心,一个身穿金色纱衣的鲛人从水中一跃而出,万千水珠从她散开的蓝色长发中甩落,披开了一道晶莹的彩虹。
仿佛踩踏着水珠落到岸边,鲛人阿湄微笑着看向呆立在湖边的金发男子,柔声道:“重烁,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依靠贯通海眼的地下水流,是鲛人能到达这沙漠中心的惟一途径。”重烁垂下眼睛避开湄的视线,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既然捎信说要来,我只需探测到今天地下水喷涌的地点,自然就可以见到你。”
“重烁,你总是这样聪明。”湄笑着朝冰族的年轻学者走上一步,微嗔道,“可是你为什么撇下我独自到这个地方来,难道你不当我是你的妻子么?”
“我做的,是对冰族极为重要的事情。”重烁后退了一步,眼睛转到其他方向,“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就回去吧。这里的烈日和狂风,对你的身体会有损害。”
“看来,你还是关心我的……”湄低低地苦笑了一声,“可你的心里难道只装着冰族,而容不下你的鲛人妻子么?”
“是我……对不起你。”重烁咬了咬牙,铁下心道,“我走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
“慢着!”湄高声一喝,果然让重烁迈出的脚步停顿下来,“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重烁的背影微微颤抖,却仍然固执地不肯回过头来。
“太素死了。”湄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盯着重烁瘦削的背影,“你应该很高兴才是吧,毕竟有他拦在前头,你永远做不成冰族最有影响力的学者。”
重烁没有回答,背过的身体让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半晌,他才慢慢地开口:“他怎么死的?”
“中风。一天早上起来,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没过两天就死了,什么遗言也不曾留下。”
“死得没有痛苦,也好。”重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阿湄。”
“可是有人在太素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个箱子,用九重密码锁住,传说箱子里面锁着太素一生中最为伟大的发明。”湄死死地盯着重烁的背影,“现在巫姑他们正要派人来传你回去,因为惟有你能够破解太素设置的密码,让那最伟大的发明重见天日——有人说你知道那发明究竟是什么,是真的吗?”
“我知道那是什么,太素当年曾经和我参详过它的作用,因为他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帮助他的研究。”重烁慢慢地笑了,“不过阿湄,你不用费心去探究它是什么。太素既然把它封藏起来,就证明他也不想让这个东西流传出去。”说着,重烁举步朝前方的沙漠走去。
“等一等!”湄急奔上去,拦住了重烁的去路。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丈夫,忽而哽咽着叫道,“为什么现在对我这般冷淡?难道你嫌弃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吗,难道我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能对你的研究产生帮助吗?重烁,我们是夫妻,你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呢?”
“你一定要我说实话才可以远离我么?”重烁看着湄坚决的眼神,他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道,“好吧,我告诉你,如果你再靠近我,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杀了你!”
“你是在吃我和白河的醋吧?”湄突然尖酸地笑了起来,“可你既然忍了五年,还有什么不能再忍下去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况这五年来,你一直对我很好。”重烁痛苦地避开湄讥诮的眼神,他薄薄的嘴唇颤抖着,“我知道你是鲛族的'传承者'继承人,鲛人没有文字,所有的历史和文化都靠若干个'传承者'来记忆和延续,所以你才能过目不忘。我很早就听说你们之所以拥有如此惊人的能力是因为脑中有一种天生的物质,要千万个鲛人里才会产生一个,那时我就好奇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却没有机会接触。自从发现你也有这种能力之后,探究一切的好奇心再度袭倒了我,我真的好想切开你的头颅,找到那个神奇的根源……可是我不能,你是我最爱的妻子,哪怕你的心并不在我这里,我也绝不能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而且我还要小心地掩饰你这种能力,生怕十巫也生出和我同样的想法……可是这该死的探究一切的欲望总是不断袭击我,我生怕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要远远地离开你,躲到这个沙漠里来……”
“原来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想杀我的。”湄微微弯着嘴角,冷峭地盯着面前痛苦不堪的年轻学者,“那么你就带着太素的秘密死在这个沙漠里面吧,不要再回去了。”
重烁身子一震,看着湄厌憎的面容,他眼中满是了然的凄楚:“我会如你所愿。”
湄冷哼了一声,快步朝身后的魔鬼湖走去,再不回头看重烁一眼。重烁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忽然腾身跑去,在湄还未涉足湖水之时将她扑倒在沙地上。
“你干什么?”湄挥手就朝重烁打去,愤怒地叫道。
重烁任凭鲛人的耳光落在脸上,只是死死压住她的挣扎,两个人都滚入了湖边的浅水中。随后重烁放了手湿淋淋地爬起身来,盯着水中的脸庞缓缓道:“你不是阿湄。”
“可我问的,都是湄想知道的。”解除了变身术,从水中半立起来的赫然是一个鲛人男子,他冷冷地看着震惊的重烁,“你不辞而别,知道她有多么伤心么?”
“是我对不起她。”重烁重复着这句话,怨怒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可你呢,白河,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却为何总是敌视我,甚至想要逼死我?”
“你这个没有心的家伙,哪里懂得旁人的心?”白河哈哈地笑了起来,摇动着鱼尾朝湖心游去,“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你。”
“你把话说清楚!”重烁趟着水朝他追去,却无论如何赶不上鲛人游泳的速度。他在水里站了半晌,终于慢慢地转身上岸,拖着沉重的步子消失在沙漠里。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白河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