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夫呈祥-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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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卓渊沉默地打量着来人,没露出好脸色。
予聆公子美名在外,有姑娘家为之着迷也属正常,可这大半夜地跑上门叫嚣的,还是头一遭。
“小姐,快回去,相府可不在这头!”说到这里,左相府的下人已经急得不知怎么好了,可偏生自家小姐就好像双脚生了根,扎在灵堂前不肯移动半分。
风卷残雨,打湿了十六张挑钱。
那女子的目光静静扫过夏侯卓渊的脸,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侯卓渊从那双明亮的凤眸当中隐约看出一层薄薄的水气。
那双漂亮眼睛里似乎蕴着一抹苍凉,一点依恋,一丝忿闷,一缕不舍……目光相触,居然自他心中升起了一抹近乎熟悉的柔意,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或许是这一路跑得太急,卫小姐足下还踩着半截裙带,暗纹丝绣的衣袂上全是泥水,看起来就像只被雨水淋湿的孔雀。衣料是上好的贡缎,湿了这一回,只怕以后都不能再穿了。
“小姐,我们还是走吧,大人回府要是看不见小姐会生气的。”
带来的家仆恰恰也是十六名,围得灵堂里满满当当。
人死了,还得不到半刻清静,夏侯卓渊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拳头,他也很想知道这卫家的大小姐夜闯灵堂究竟是为什么。
“原来……真的死了……”
卫小姐盯向软榻上那张沉睡的脸,自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笑里居然还掺着些令人看不懂的苦况。谁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凉薄的话来,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夏侯卓渊怔了怔,陡然怒意勃发,刚想拿话顶回去,却不料这位素昧谋面的相府小姐双腿一屈,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
“扑通!”他心中一沉,刚要伸手相搀,却被相府家仆们粗鲁地挤开。
“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左相府的家仆们蹿上跳下,将军府里顿时也乱了套。
卓桦小姐也只能算是卫小姐的平辈,就算旧相识,也委实用不着这样的大礼。
饶是夏侯卓渊这样人情练达的,也不曾料到卫小姐会来这么一出。
卫小姐什么话也没说,倒头便拜,一群人上去七手八脚的拉扯,却没有谁敢真的用力。
等众人回过神,卫小姐已经稳稳当当地磕完了三个响头。
再看夏侯卓渊一眼,她猛地站起身,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这座幽深的宅院。
夏侯卓渊眼睁睁地看着卫小姐一甩袍子便跨出了门槛。甩袍的动作洒脱不羁,却因那一身累赘的华丽长裙而显得滑稽无比。
那背影和来时一样熟悉。
她跪过的地上徒留着一滩水迹,额点地的方向堪堪指向东间的主屋。似乎并不是冲着卓桦来的,倒像是来向将军府的主人辞行。
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竟与记忆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重合在一起……
第2章 恶霸
鸡叫三遍,左相府又迎来了忙碌的一天。
送了左相大老爷去上朝,打点完杂七杂八的琐事,管家侯白只觉得腰酸背疼,整个人都像从盐水里捞过一次似的,连脸上的褶子都显得格外深。
“到底是老了!”他摸摸有些发凉的手臂,摇头走出花厅,正准备回房歇着,却见卫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云筝从后花园里披头散发地跑出来。
“侯总管,不好了!”人扑到跟前,头发上的树叶泥土也跟着撒了一地,莹白小脸脏了一块,衬着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愈加显得楚楚可怜,“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又不见了……”
又,不见了……
原本像浆糊似的脑袋顿时像被一道闪电劈开了,侯白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是什么情况?老爷那天明明已经叫人将围墙加高了两尺啊……”
“小、小姐叫枇杷在墙角刨了个……洞。”云筝支支吾吾地说。
“狗洞?”
“差不多。”
“你怎么不拦住她?”
“我拦了,可是拦不住,枇杷那丫头力气太大,我……”云筝的眼中划过一丝忿然,要是拦得住,她也不会弄得现在这副德性。早上好不容易梳好了发髻,又戴上了左相大人赐的那对翡翠耳环,本想在相爷面前搔首弄姿一番,结果被枇杷那粗手粗脚的一推……现在可好,耳环掉了一只,头发也散了。
什么都别想了。
自从小姐从金平回来后,她就没过几天安顺日子。
可以这么说,卫梦言起身上朝之时,便是大小姐离家出走之机。这大小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三天两头地往玉琼坊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小姐把人都搬进将军府里了。
侯白想起这些日子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顿时头大如斗,顾不上安抚云筝,自己便先跳起脚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派人去找?小姐带了几个人出去?那些从金平跟来的护卫们都死哪里去了?还有,贴身伺候的是哪些人?都给我一个个找出来!我要一个个地骂!小姐在这京里人生地不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的脑袋就……”
他伸手往脖子上一抹,没再说下去。
云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却又被突然唤住。
“还有,叫几个人把那趟狗洞给堵了,要是老爷下朝回来看见了,有你们好受的!”
侯白丢下她匆匆地跑出去,跟着,院子里便像翻了天似地喧闹起来,到处一片鸡飞狗跳的“祥和”气氛。
在云筝不长不短的记忆里,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左相府里才会如此热闹。
这一天,天还没大亮,左相府里的人却已经全都起来了。
……
清明过后,雨水少了许多。
正是春暮时节,杨柳青垂,处处郁郁葱葱。
惊蛰,春分,清明……梅六公子的天香招里就有这么一道名菜,叫做“清明”。
天香招那风光好,一边临着定壤湖,一边俯瞰玉琼坊。
门前贩夫走卒来了又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定壤湖碧波千里,对面就是左丞相的府邸,而玉琼坊繁花如素,东行转角便是大名鼎鼎的辅国将军府。
两府隔水,一个在南,一个在西,一者奢华无度,一者威严庄重。
玉琼坊一条花带隔开了两处天地,景色别有一番不同。
天香招的生意一直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厨子的招牌酒菜做得好,更因为玉琼坊是将军府的公子们回府的必经之路。来这儿饮茶聊天的女客们,多半冲着夏侯府予聆公子的仙姿国色来的。
人们禁不住纳闷,武大三粗的夏侯老将军为何会养了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做义子?
“那个予聆公子,说来说去还不是个战场上捡来的妖孽,瞧他长得那**,倒不如去勾栏里做小倌,装什么清高!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开进玉琼坊,当先一位舞着手里的描金玉骨折扇,被人簇拥着往天香招二楼的雅座里钻,一双小眼睛像见了油星的老鼠,直冒火光。
要问他是谁?呵,答案就两个字,恶霸。
大梁扶城有二霸,其中一霸便是这右丞相、即当今国丈曹满的三儿子,曹游。
曹游在姐姐曹映莲封后之前,还只是个地方官,任的是正六品的灵州通判。
后来姐姐得势,曹家鸡犬升天,曹游的官也跟着越做越大,从地方到京城,小国舅从鱼肉乡民的恶通判,变成了踏遍京城的鬼太保。
然而,太保虽然位列三孤,官至从一品,却是个虚衔。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出点皇粮,养着他,当是养只老鼠在米箩里了。
倒不是曹游不想坐个有实权的位子,而是曹国丈啃不动卫梦言这块老骨头。
丞相以左为尊,曹皇后的枕边风吹得好,却敌不过卫梦言那优雅地一滚,顽命地一撞。
没办法,大梁国到了昭帝这一代没出几个打战的英雄,倒养得一群撞柱子、磕玉阶的能人。
曹皇后就是把眼泪流尽,也够不着卫梦言额角上一只脓包的份量,人家好说是一代帝师。
曹游无所谓,反正不管当不当官,有没有实权,他一样抢女人,撒银子,斗狗打架……谁叫他是曹国丈最疼爱的小儿子呢?他把在灵州那套仗势欺人的派头在京城完美地发扬光大,顶着鬼太保的恶名,站在姐夫脚底下收了百来条狗腿,带着一帮混混在京里横行霸道。
平头百姓谁不是对他退避三舍,俗话说得好,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今天小国舅的手气不大好,一上桌就输了四十两,他做个太保也不容易,月俸加起来不过七十石,比起任灵州通判时搜刮的民脂民膏足足少了九成之多。
京里再是鲜衣怒马,也比不上灵州的制霸一方啊。
“一出门就输钱,晦气!”
他斜着小眼睛在女客们身上扫来扫去,不时露出点品判的意味,好在昨天他在青楼妓馆吃得油腻,这一时半会对女人还没啥兴趣。
“尽是些庸脂俗粉,啐!”
他扭头,一口唾沫夹着风声不偏不倚地吐在对面墙上挂的那丛水墨风竹上。
被口水星子溅着的女客们原还想抱怨几句,抬头见到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蛤蟆脸,便一个个缩着脖子付了钱银,都像见了鬼似的奔逃下楼去。
一眨前的工夫,天香招里就没人了。
“真邪门,大白天还能遇着这只恶鬼!”店小二跟在这帮乌合之众身后,低声抱怨。据说那幅墨宝出自左丞相卫梦言之手,世人千金难求,没想竟然被这么糟蹋,他心中难免忿忿不平。
今儿开门早,原是想趁着予聆公子从北营巡视回来的光景多沾些女客们的茶水钱,没想到竟会碰着这么个二世祖,现在不单单是银子打了水漂,连一早的好心情都随水飘远了。
话说,这个二世祖不该在家里躺着养伤、睡懒觉么?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啊,这位客倌,想喝点什么?小店刚到了一批雨前龙井,如不嫌弃……”
店小二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将挤出来的笑容全都堆在了一起,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滚!你瞎了狗眼么?连我们国舅爷也不认识?”曹游身侧蹿出一条狗腿子,龇牙一顿乱吠。
掌柜的站在小二身后脚底一嗲嗦,差点摔倒,他慌慌张张地上前赔罪:“国、国舅爷,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