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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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方落,那“吕布”忽地跃起丈余,刷地落在台下,仍以怪异步法,向厅中走来。
厅前的庄丁一瞧,纷纷鼓噪起来:“反了反了,演戏的怎么演到台子下面来了?”
厅中豪杰却无不失色,这“吕布”一跃丈余,远非戏子所能。清玄道人腾地站起,喝道:“拿枪来。”一伸手,身旁道童将一条烂银长枪递到他手心。
那“吕布”越走越快。“拦住他。”众庄丁哄然大叫,不料那“吕布”蓦地张口,吐出一道银练也似的水箭,正中一名庄丁额头。那庄丁身子一抖,目光忽变呆滞,如那“吕布”一般,拖着步子,向厅内走来。
只见“吕布”频频张口,庄丁但凡近身,均被水箭射中,继而神情怪异、步履整齐,随着他走进大厅。
厅中豪杰见此情形,不禁脸色发白,唯有姚江寒力持镇定,高声道:“阁下有何贵干?”
那些拖步之人闻言足下一顿,齐齐张口发声:“不空,不空。”声音喑哑,迥异人声。姚江寒听得寒毛竖起,喝道:“不空?什么不空?”
“装神弄鬼!”清玄道人忽地抖枪,枪尖如毒蛇出洞,悄无声息洞穿那“吕布”的胸膛。
众豪杰原本心存畏惧,没料清玄道人一枪得手,均是精神大振,方要喝彩,忽见那“吕布”面露诡笑,口唇翕张,众人均叫:“道长当心。”
清玄道人早有防备,枪尖退出,如风后掠。不料,那“吕布”并未喷出水箭,只是体内哗哗有声,仿佛水流晃荡,中枪之处却是空洞洞的,竟无鲜血流出,
众人被这异象惊得呆了,忽见两道清泉自“吕布”口中、创口先后泄出,转眼流了一地,那“吕布”就似被抽干的皮囊,肌肤五官,慢慢塌陷下去。
这情形较之此前诡异十倍,眼瞧着地上清水并未四面流淌,却似被某种无形之力冲激,笔直如线,向着清玄道人流来。
清玄道人枪法虽强,却只能刺杀有形之物,面对这无形之水,不觉傻眼,忽听姚江寒喝道:“快退,别碰那水。”清玄如梦初醒,腾地后跃,不料那水如影随形,须臾到他足前。清玄躲避不及,情急生智,猛然纵起,夺的一声,银枪钉入地里,然后一个筋斗,单足立定枪尾,双袖凌风,形如一只展翅苍鹰。
众人见他想出如此奇法,不由得齐叫一声好。清玄惊魂初定,闻得喝彩,微感得意,正想跃往房梁,忽觉脚心一凉,微有潮意。
众人见清玄立在枪端,就似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而那“吕布”眼珠窝陷,枯萎肌肤如一张薄纸贴在身上,越显得状如骷髅,唯有创口水流不绝涌出。蓦然间,他扑通后仰,人倒泉绝,地上流水却似有灵性,仍是绵绵前涌,聚于枪下。
姚江寒眼力过人,忽觉不对,那水流到枪尖,便不再流,初以为顺着枪眼渗入土地,此时才觉那水竟是逆流而上,直至枪尾。只因枪为银枪,与流水同色,一时竟未察觉。
姚江寒暗叫不好,忽听啵的一声,清玄腰带断裂,身子如充了气一般膨胀起来,顷刻之间,宽大道袍已被撑满。
刷,姚江寒拔剑。
砰,清玄如鼓足了气的皮球,爆裂开来,血雨四溅,铺天盖地。
但姚江寒更快,他号称“千江不流”,剑法之快,冠于江南。顷刻间劈出六剑,那射来的血雨似被无形坚壁阻了一阻,簌簌弹开,在他身前散成一个半圆。
这六剑几乎耗尽姚江寒平生所学,纵然自保,仍觉浑身虚软。转眼一观,不由面无血色,厅中亲友无声无息,已然尽数倒毙,浑身上下如中无形箭矢,布满细密血洞。
姚江寒惊惧交集,厉声叫道:“是谁?是谁?与姚某有何仇恨,不妨出来,见个高下。”他仗剑团团乱转,如疯如狂。姚晴在他身侧,得他六剑之力,也躲过一劫,却已惊得魂飞魄散,忽见父亲如此情形,急道:“爹爹,快逃。”
姚江寒打个哆嗦,喃喃道:“不错,快逃。”转身拉着姚晴,向厅外飞奔,忽见厅前庄丁散成半圆,走将过来,一个个面孔肿胀,目光呆滞,与那“吕布”神色相近。姚江寒有清玄道人的前车之鉴,岂敢再刺,抱住女儿,从庄丁头顶掠过,落到厅外。
脚才落地,姚江寒忽生警兆,一掉头,只见四面八方立满了人,中有庄丁护院、丫环仆妇,甚至从江苏请来的戏子也在其中,一个个神色呆滞,如行尸走肉般拖步行来。
姚江寒胸中剧痛,情知庄内已生绝大变故,再一抬头,却见庄门不知何时,紧紧闭合,几把大锁,从内锁起。
姚晴也觉骇然,忽见父亲神色怔忡,手中剑缓缓垂了下来,忙道:“爹爹,快走呀!”
姚江寒惨笑道:“走?哪里走?没瞧见么?人家是要灭了咱们姚家庄呢。”姚晴心中咯噔一下,生出彻骨寒意:“为何胭脂虎刚死,便出现如此怪事?据说恶人死后,就会变成恶鬼,莫非胭脂虎这大恶人死后也化身厉鬼,向我报仇么?”她平日虽不信鬼神,但眼前情形太过诡异,无法解释,不由得银牙一咬,大声道:“胭脂虎,杀你的人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变鬼索命,不要连累别人。”
姚江寒吃惊道:“阿晴,你说什么?”姚晴凄然一笑,说道:“胭脂虎害了娘,我杀了她偿命,她背上的剑是我刺的。”
姚江寒怒道:“难怪小陈说你杀他,你娘是病死的,关她什么事?小陈与你娘亲如姊妹,怎么会害她?”姚晴冷笑道:“你这个大糊涂蛋,什么都不知道。”
姚江寒勃然大怒,厉声道:“死丫头反了?左右一死,我先杀了你,清理门户。”他素来骄狂,忽然遭此挫折,不觉心性大变,只觉人人可恨、人人该杀,长剑一摆,竟向女儿刺下。
姚晴不料父亲不顾父女情分,狠下毒手,只惊得呆了,休说躲闪,眨眼也是不及。才觉剑风飙起,那剑锋已贴颈而过,寒气森森,砭肌刺骨,刹那间,忽觉有人将她奋力一拉,向后拖出。
姚晴回头望去,却是陆渐,他身旁立着那怀抱波斯猫的红衫夷女。再瞧父亲,见他瞪着自己,面目凶狠,举剑嗖嗖疾刺,可惜出剑之时便已偏了,怎么也刺不到自己身边。
陆渐道:“仙碧姊姊,他怎么了?”那夷女叹道:“我用‘乱神’之术扰乱了他的神志,他看得见,却刺不着。”
“陆渐!”姚晴惊魂初定,又觉愤怒,“你竟然勾结妖女。”
陆渐讪讪道:“阿晴,仙碧姊姊不是妖女,刚才多亏她救你,要不然……”
“谁稀罕她来救?”姚晴大声道,“我被,我被爹爹杀了更好。”说到这里,泪水却顺着雪白的双颊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仙碧冷笑道:“我也不稀罕救你,只瞧着陆渐的面子。”姚晴听了这话,没来由心头一酸,气道:“陆渐,你再叫她一声姊姊,我从此再不理你。”陆渐瞧瞧仙碧,见她含笑不语,再瞧姚晴,却是秀目含嗔,心中好不为难,说道:“阿晴,仙碧姊姊救过我的命,若不是她,你也杀不了胭脂虎的。”
姚晴露出迷惑之色,正要细问,却听仙碧淡淡地道:“陆渐,别说废话。”陆渐叹了口气,再不多言。
原来,陆渐见姚晴追赶胭脂虎,欲要跟随,却觉头晕目眩,他推倒书架、抱住胭脂虎,几乎耗尽平生气力,更被胭脂虎踢中膝盖,疼痛难起。正觉焦急,忽见红影闪动,一名女子玉立身前。
陆渐识得是那林中曾见的红衫夷女,好不奇怪,问道:“你怎么来的?”
“我怎么不能来?”那夷女笑吟吟地道,“姚家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陆渐挣了一下,却爬不起来,急得眼里泪花儿乱滚。
“傻小子!”那夷女叹道,“你真那么喜欢这个阿晴?”陆渐面红耳赤,讷讷地说不出话。那夷女摇头道:“这少女年纪虽小,但心机深、手段狠,许多大人也比不上,你若喜欢他,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陆渐摇头道:“我不怕。”那夷女道:“她骗你,你也不怕?”陆渐仍是摇头。那夷女又道:“若要杀你呢?”陆渐犹豫一下,问道:“她怎么会杀我?”那夷女道:“人心有时候奇怪得很,这阿晴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若她发觉有比你更重要的物事,说不准就会害你。”
陆渐似懂非懂,想了想,叹道:“要是这样,我便让她杀好了。”
那夷女望着他,眼神微微散乱,忽地叹道:“真是傻子。只不过,若天底下的男子都如你一般,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可怜的女子了。”说罢流露凄凉之色,又叹一口气,扶起陆渐,陆渐只觉得后心被她按住的地方热乎乎、麻酥酥的,忽地一股热气钻进去,禁不住啊的一声叫唤起来。夷女笑道:“别怕,起初有些难过,以后却很舒服。”
陆渐只觉那股热气在体内钻来钻去,渐渐有了力气,膝盖上的痛楚也似乎消散了,直待那夷女撤手,他舒展手足,但觉遍体舒泰,不由喜道:“姊姊果真不骗人。”
那夷女道:“那也未必,但我只骗聪明人,不骗傻子。”陆渐委屈道:“人人都说我傻,我真的傻么?”夷女笑道:“你就算不傻,也太老实。”说罢招招手道,“北落师门。”
梁上应声跳下一只雪白的波斯猫,钻进夷女怀里。陆渐奇怪道:“它叫北落师门?”夷女点头笑道:“它是南天众星之王、最亮的北落师门。”陆渐道:“它是猫,又不是星星。”夷女笑道:“它和星星一样了不起,方才若不是它,你就活不了啦,它救了你的命,你可得好好谢它。”
陆渐恍然大悟,想到方才自己动弹不得,这波斯猫突然出现在房梁上,然后自己便能动了。若非如此,自己与阿晴绝难活命。虽然不知这小猫如何救了自己,但夷女这么说了,那就必然不假。当下恭恭敬敬向那猫儿鞠了一躬,说道:“北落师门,谢谢你了,待我帮完阿晴,就打最好的鱼给你吃。”
说罢又向夷女鞠了一躬,转身便走。夷女笑道:“你去帮那小丫头么?”陆渐嗯了一声。夷女道:“你知道她们去哪里?”陆渐不觉摇头。夷女叹道:“真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