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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沧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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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年倭汉走上前来,将手一拍鹈左卫门,哈哈笑道:“你这只水耗子,一走一年,总算回来啦,大伙儿还以为你钻来钻去,钻到海里去了呢。”

鹈左卫门识得来人是织田家的家臣久佐间信盛,连忙问安,又道:“主公呢?”

久佐间皱眉道:“那个呆子么,带着鹰打猎去了。”鹈左卫门又道:“柴田大人在吗?我将货物跟他交割,先存在库房里,待主公回来支配。”

“胜家却在。”久佐间眨眨眼,“有我的份吗?”

鹈左卫门笑道:“哪能忘掉大人的,除了珠宝金银,还有上好的唐绸和茶叶,另有几样绝佳的茶具,都是天下少有的。”久佐间哈哈大笑,伸掌猛拍鹈左卫门的肩膀,他是力大的武将,鹈左卫门几被拍趴在地上。

原来,鹈左卫门在尾张武士中水性最佳,善于航海,更兼通晓华语,故而尾张的贵族家臣纷纷出资,委托他前往中国走私贸易,鹈左卫门辛苦一年,至今始回。

众武士瞧过几样珍物,开了眼界,须臾散去。鹈左卫门向宁不空道:“先生跟我入城,先住旅舍,待我与主公说了,再请先生。”

宁不空摇头道:“无功不受禄,我二人之事,你也不必告诉令主公。你只需为我们在城中当街处买一间房舍便是。”

“买房子?”鹈左卫门吃惊道,“但买房的钱……”

宁不空道:“你跟我外甥打赌,不是输掉了绸缎吗?我估算过了,那些绸缎换的钱,买一间房舍绰绰有余,买房后剩的钱归你,作为牙钱。”

鹈左卫门愁眉苦脸,诺诺应了,将货物交割之后,便买了一间当街的房屋给了宁、陆二人。宁不空要来笔墨木牌,写上“不空算馆”四字,挂在门前。

城中军民见了,都觉稀奇,纷纷前往观瞻。宁不空绝顶聪明,来倭途中便留心学说倭语,到得清洲已然粗通,此时便为倭民起卦算命,他易理精深,人又狡黠,倭民中愚笨憨直者多,精明算计者少,但觉宁不空算无不中,一来二去,竟将之奉为神明,为求一卦,纷纷前来缴钱纳米。

陆渐白日在算馆打杂,入夜识字练功,三垣帝脉与二十八支脉不同,进境缓慢,多有惊险,天幸宁不空护法,方能履险如夷。半月过去,“紫微脉”练完,陆渐体内空虚奇痒之感也与日俱增,便不练功,也会不时发作,非要宁不空注入真气不可。

宁不空却不知是何居心,不再有求必应,陆渐难受之时,也不救护,反而以此为要挟,逼迫他识字,陆渐每日若不识满足够字数,或是违背自己心意,宁不空便不予他真气,无论陆渐如何痛苦,均是听之任之。

如此经历几次,陆渐对宁不空又恨又怕,宁不空但有所令,无不战战兢兢,全力以赴,生恐得罪于他。饶是如此,那诡异内功仍是无法不练,只因痛苦增长,修炼时的快感也随之增长,叫人难以割舍。

时光迅疾,过去月余。这一日,鹈左卫门携了一个少年前来,见了陆渐,垂头丧气道:“这是我的儿子,船上输给你的。”

陆渐早将此事忘到爪哇国去了,不想鹈左卫门事隔多日,重又提起,心中好不惊讶,忽听宁不空道:“陆渐,你将所立赌约给他,算是两清。”陆渐只得找出所立契约,已是皱巴巴一团。鹈左卫门接过契约,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陆渐奇道:“宁先生,人是你要来的吗?”宁不空点头道:“从今日起,你别有要事,馆中杂务,都交给这少年打理。”

陆渐只觉怒气上涌,大声道:“你这不是拆散他人父子、伤天害理吗?”

宁不空蓦地转头,森然道:“你说什么?”他双目被毒血所伤,眼球萎缩,深陷颧下,有如两口深井,黑洞洞十分怕人。

陆渐心头打了个突,不敢再言,再见那少年身形瘦小,衣裤简陋,两眼狠狠盯着自己。

陆渐想他父子离散,心生怜悯,他这些日子也学了几句倭语,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咬牙道:“仓兵卫。”说到这里,他脖子一扬,叽里咕噜迸出一串话来,瘦削小脸挣得通红。陆渐忙问道:“宁先生,他说什么?”

宁不空冷哼一声,道:“他说你不配做他的主公,他将来要杀了你,追随织田国主。”又冷笑道,“陆渐,这小畜生决非善类,你别把他当人便是。”

陆渐不忿道:“你又瞧不见,怎么知道他是好是坏?他被你逼得离开父母,说几句气话也是应该。”

宁不空冷笑一声,道:“我眼睛看不见,心却瞧得见,你不听我话,必吃大亏。”当下以倭语喝令仓兵卫打扫挑水,烧火砍柴。说来奇怪,仓兵卫对陆渐凶狠,对宁不空却畏惧无比,低眉顺眼,连声答应。陆渐瞧得惊讶,见仓兵卫拿着扫帚,便欲相帮,却听宁不空喝道:“少管闲事,给我滚进来。”

陆渐不敢违拗,随他入房,但见宁不空端坐桌旁,桌面摆了两把新制的算盘。宁不空道:“今日我教你珠算,你须得用心了。”陆渐瞧过宁不空用这珠盘运算过,便道:“我学它做什么?我又不做账房。”宁不空冷笑道:“你随着我宁不空,若不懂算,岂不叫人笑话?”

陆渐随他日久,只听语气,便知宁不空这话言不由衷,但他性情随和,既来之,则安之,何况倘若违命,宁不空必又借口此事,不予真气了。

当下宁不空口说手比,传授算法口诀,陆渐依法而行,不知为何,一旦拨算,竟觉那算珠便如生在指头上似的,拨打起来十分如意。

两人一教一学,时光如飞,到晚间方才停下,二人出门时,却见仓兵卫手持斧头,正蜷在一堆柴草前打盹。宁不空听到鼾声,面色一沉,提了干柴,不问青红,狠狠将仓兵卫抽打一顿。仓兵卫匍匐在地,呜呜大哭,却不敢动。宁不空抽打已毕,径自去了,陆渐上前安慰,哪知仓兵卫目光凶狠,冲着他大叫大喊。

陆渐想他出身武士之家,全因自己一纸赌约,沦为奴隶,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更添怜悯,只恨言语不通,无以表达心中善意,当下找到宁不空,学说倭话。宁不空问明缘由,不觉冷笑道:“你对这小畜生好,还不如将心思花在狗身上。”话虽如此,却仍是传他倭语。

如此一来,陆渐一日之中,除练功识字之外,更添上学珠算、学倭语。可喜的是,他珠算天分极高,进境神速,十指间若有神助,甚至于连陆渐也疑心这算盘自己往日学过。宁不空却不以为怪,陆渐算完一题,他便不动声色,再给一题。

又过几日,宁不空开始出题,与陆渐比算,瞧谁当先算出结果。他算道精深,自是占尽上风,但陆渐算法虽不如宁不空简便,却因手快,拙能胜巧,竟也不落下风。

这一晚,两人比算,陆渐略快半分,侥幸胜出。欢喜间,忽听宁不空冷冷道:“你的‘天市脉’已练完了吗?”天市脉是“三垣帝脉”最后一脉,陆渐沉溺珠算,竟忘了练功进度,听他一说,才醒悟道:“对呀,昨日刚刚练完。”

宁不空道:“这就是了,这算盘也没白打。”

陆渐怪道:“练内功和打算盘有什么干系?”

宁不空道:“这干系大了,你内功精进越快,双手便越灵巧,双手越灵巧,算盘自也打得越快;反之,你算盘打得越快,你这双手便越灵巧,而你练的内功,也就精进越快。所以说,打算盘乃为练你双手,练你双手却是为了你内功速成。要么,凭你初学珠算,如何能胜过我宁不空?”说到这里,他干笑两声,阴声道,“小子,恭喜恭喜,你终于练成《黑天书》。”

陆渐皱眉道:“《黑天书》是什么东西?”

“《黑天书》便是你所练内功。”宁不空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宁不空的劫奴。”

“《黑天书》、劫奴?”陆渐越听越觉糊涂,“都是什么?我不明白。”

宁不空自离中国之后,难得心中畅快,不由得呵呵笑道:“《黑天书》乃是一部武经。但凡修炼者,须得有人以本身真气相助,方可练成。可一旦练成,给予真气者便是劫主,修炼者则为劫奴,若无劫主真气,劫奴便无法抗拒‘黑天劫’。”

他笑了笑,又道:“你知道什么是‘黑天劫’么?那便是你每次修炼时,奇痒空虚、痛不欲生的那种感受,如果你不想遭受‘黑天劫’之苦,便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陆渐对宁不空的话似懂非懂,却恍惚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大的圈套,不由得慌张起来,吃吃地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干吗要做?”

宁不空见他如此不开窍,脸色一沉:“你若不做,我便不给你真气,你不害怕么?”陆渐心口仿佛挨了一拳,张口结舌。

宁不空冷笑道:“从今以后,我若向东,你便不得向西,你就算是死,也要护着我。只因‘黑天劫’之苦,这世间唯有宁某的真气可以解除,其他的人,任他内力再强,修为再高,也不管用;这就是《黑天书》‘有无四律’的第一律:无主无奴。意即是,若无劫主,必无劫奴,劫主受害,劫奴必死无疑。”

陆渐脑中嗡嗡作声,似有千百蚊虫扑翅噬咬,禁不住捧头大叫:“不对,不对,你骗人,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宁不空冷笑道,“从今之后,你就是宁不空的影子,今生今世,也休想与我分开。”

陆渐听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床上,更不知是何时睡去,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日光透窗而入,苍白无力。

“想通了么?”忽听宁不空冷冷说道,“‘黑天劫’的威力你也深知,若无宁某的真气,你便是死,也要经历世间最可怕的折磨。”

陆渐心头怒气一涌,大声叫道:“那我宁可死了。”

“人生皆有一死,死何足惧?”宁不空徐徐道,“你一死容易,但晴小姐呢?你忍心与她天人永隔,永不相见吗?”

刹那间,陆渐心头浮现出姚晴的动人娇靥,每天对她的思念,就像《黑天书》一样,既给他无穷的快乐,也给他难忍的痛苦。陆渐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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