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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天定风流-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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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时踢破的家门,想起那些倾倒的破屋,米缸里浅浅的一层米,忍痛卖了自家的女儿,转过身一路凄越的哭喊……

泪光渐渐蒙上人们的眼睛,城头上有的士兵,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

琴音忽然又一转。

自慷慨凶暴,转为低沉凄伤,如静夜流水呜咽沉沉,沧海月落,水汽纵横,一叶孤舟,对影一人,枝头上的树叶转瞬由绿转黄,枯脆地一折,在风中化为齑粉,落在远去的人肩头,城关很远,从此永在身后。

无数人的眼泪滔滔落下,那些还活着的老人们,想起当年公主功高被诬,不得不急流勇退,只带了一队随从,去国离家,和亲他国。当年她抱琴而去的背影,落了送行的万千百姓沉重而凄然的目光。

中年人却只想起水患后卷倒的土屋,无处栖身的苍凉,饿着肚子等候官府开仓放粮,等来的却是催逼纳粮和征丁的命令,爹娘染了瘟疫暴死逃荒途中,尸骨被野狗叼了去果腹,最幼的婴儿在怀中断气,死时轻得如一截枯枝。

眼泪已经不再落,深红的眼圈,渐渐射出愤怒的目光。

城头上的士兵慢慢放开了武器,想起吃空饷的将领,喝兵血的上官,想起从军十年从来没有发齐过饷银,没穿过厚实的棉袄,想起至今无法回归家乡,不知道等自己回到遭了旱灾的家乡,村头的榕树下,还会不会看见爹娘。

一曲跌宕,满城伤。

成王妃仰起下颌,她唇角冷冷笑意已去,换了此刻灼灼悲愤和沉沉凄伤。

“拓拔。”她指下未歇,对站在下一层横栏上的护卫队长道,“等下你帮我做两件事。”

她的语声低了下去,拓拔听到一半,却骇然抬头,大呼:“公主,万万不可!”

“拓拔。”成王妃始终仰着头,面对云天之上,仿佛不想将眼泪落下,又仿佛只是想从虚幻的云影里,找见漂移的灵魂。

“我从来都没打算进尧国。”她微笑道,“华昌不可能会让我进去,当然,我可以不顾一切,用所有人的尸体,垫在我脚下,踏血步入京城。可如果真那样,等我到了京城,我已经无力和华昌相抗。”

“我们可以……”

“他华昌以为,我不进国境,就真的奈何他不得吗?”成王妃淡淡道,“任何人被压迫都有一个限度,犹如干柴长久被烈日灼烤,看似无事,但若有一日沾上一个火星,必成燎原之火。”

她闭上眼睛,“现在,就让我来做那个火星吧。”

“公主!”拓拔死死抓住树干,要不是怕断了一根会使成王妃跌下,手下的树枝早已会被抓裂。

“在进城之前,我还有一丝希望,然而当我发现那个埋伏,再回头看见大燕城上的动静,我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成王妃轻轻俯下脸,神情温柔,“所以,我不能再去尧国,我不能死在尧国,永难回归。我要留在最靠近冀北的土地上,拓拔,请你成全我。”

“公主!”拓拔一抹眼泪,嘶声道,“您怎么就能下这个决定!你忘记王爷和郡王,还有小郡主了吗!就算冀北有难,可他们还在等你回去啊,您……”

“王爷死了。”

蓦然一句惊得拓拔顿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瞪大眼睛,望着一脸平静的成王妃。

“王爷死了。”成王妃又重复了一遍,直到此刻,她唇角才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意,沉凉哀伤,那样的神情,让人觉得,便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哭泣,也抵不过那无言的沉重,永夜的哀凉。

拓拔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明明不相信,明明知道王妃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冀北的消息,然而看着她此刻的神情,他便知道,这是真的。

王妃怎么知道的,他已经不忍去猜——如果夫妻的情感,已经超越了时空的界限,心神互通,无需言语,那么一旦一方逝去,那又是怎样的绝望。

“我听见他在呼唤我。”成王妃微微仰着头,对天际薄云露浅淡笑意,“于是我突然解脱,之前我一直在犹豫,我想解救尧国,也想回到他身边,但是现在,一切都很好。”

她的手指离开琴弦,静静聆听对面城里的隐约动静,一霎间,昔日铁血镇国公主,凛冽重来。

“现在,只差最后一把火了。”她喃喃道。

衣袖一拂,霍然推琴。

砰然一声,相伴了她多年的绝世名琴,从高塔坠落,跌成粉碎。

远处城内百姓隐隐看见,哗然惊呼。

“尧国水深火热,夷安何忍操琴!”成王妃用上全部内力的声音,声传数里,“此琴‘青崖’,自今日永绝。”

“公主——”

“二十年前我抱琴离国。”成王妃俯视下方,声音缓缓,“曾以为没有步夷安的尧国,会更安定和乐,百姓乐居。二十年后我弃家回国,千里奔驰,在昔日家国之前,被万军拒之门外,刀枪等候。”她眼睫微微湿润,“然后我看见百姓褴褛,屋舍破败,二十年前隐约记得的旧屋,至今仍旧在那里,没有修葺没有扩建,屋瓦破碎,便覆以茅草,我想那里应该依旧住着那家人,但也许父母已丧,也许家徒四壁,也许疾病缠身,也许,早已因为连年战乱,苛捐杂税,被逼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百姓中有人开始呜咽,有人大喊,“您看见的最靠近城门这一家,是乌麻子家,他家前年旱灾就死绝了,唯一一个小子被拉了壮丁,据说也死在战场上了!”

有人开始嚎啕大哭,更多人开始大叫,“公主啊,您怎么现在才回来!来救救咱们吧!”

“我家也死了一半人啊!”

“我二小子被征入军,至今生死不明啊!”

城头上魏亦涛霍然回首,厉喝,“射他!”

先前解释乌麻子那一句,明显是内力送出的,普通百姓不可能叫得所有人都听见,魏亦涛怎么能允许有人和成王妃一搭一唱,煽动民愤?

然而命令一出,却无动静,半晌才有几个弓箭手,软沓沓地射出几箭,还没到人群就掉落,魏亦涛勃然大怒,“你们!”

“将军,我们人可没有百姓多。”弓箭队的队长挑起眉,“熙和十三年镇海城头百姓被官兵激怒,冲击官府,杀死当时所有士兵的事,我可不想发生在我们身上。”

魏亦涛哑口无言,脸色铁青,城下百姓已经鼓噪起来。

“他们要杀我们!”

“杀了这群没良心的狗东西!”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朝廷狗!”

远处,成王妃唇角冷笑如冰晶,缓缓抬起手。

一直有人关注着她的举动,立即有人大声呼喝,“别吵,听公主说!”

“步夷安去国二十年,昔日旧属云散,今日当权者封门,故国难回,家园被毁。”成王妃声音微微哽咽,“一己之力,难挽狂澜。”

众人沉默下来,是啊,一个女子,再大能力,也已经不是当年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的镇国公主,她现在又能怎样?

想起她功勋卓著,却被当权者一再鸟尽弓藏,百姓心中愤懑,霍然燃起。

“然而步夷安既然已经来了,便永不回头。”成王妃蓦然拔高声音,琅琅语音,上冲云霄,“生不能与民共苦,死便与国同殉!”

她振袖,黑色大氅如乌云悠悠罩落,无人看见的暗处雪光一闪,她的身子晃了晃。

“公主——”离得最近的拓拔看得清楚,蓦然一声恸呼,将脑袋狠狠抵在粗糙的树身上,死命碾磨,血肉模糊。

“我还是怕痛啊……”成王妃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低眉对拓拔道,“告诉述儿,想让我走得心安,就必须要为父母寻到一块合葬的地方,不得低于王侯建制。”

拓拔身子颤了颤——冀北出事,藩王属地封号必将被收回,王妃这个要求,等于要纳兰述必须重振家族。

“是!”

“我不能为你维持住冀北等你回来,”成王妃喃喃道,“但是述儿,我为你留下了尧国的星火,但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缓缓合上眼睛,脸色慢慢变得透明,“拓拔,记住我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是……”

“很好。”成王妃露出今日也是此生最后一个微笑,那一笑空灵开朗,明艳璀璨,恍惚当年,血火里城楼上,双手撑着蹀垛,等待着永定之乱尘埃落定的少女。

远处城中,沉寂了下来,这一阵的安静,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有沉沉的压抑和不祥的预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魏亦涛压在城墙上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成王妃保持着那个微笑,最后一次仰起头,天色放晴,似乎有柔软的云拂面而过,温柔如那人的手指。

“夷安,我有没有告诉你,娶了你,是我一生里最大欢喜?”

元征。

有句话我没来得及说。

嫁给你,也是我一生里最大幸运。

她的手指缓缓落了下去,指尖一软,搭在了腰间衣结上,那里一个同心环,大婚之夜他亲手替她系上,自此二十年从未解开。

这一生她身份尊贵,却血火相伴。人生里最后二十年,一颗决然刚烈,伤痕累累的心,才得他妥善安放,小心珍藏,直至涤荡血气,还一个人生清朗。

原以为这一生永在碰撞,星火四射梦寐难安,却有幸遇上他的平静和呵护,梦魂之外,终得安稳眠床。

她的眼帘,缓缓合下,最后一眼,却微微偏头,看着大燕的方向。

我的述儿。

我也从没想到,相伴十七年的母子,最后一次见面,结束于一个清脆的耳光。

也不知道你痛了多久,但是对不住,从此之后,娘还要有更深的痛给你。

孩子。

从今后起风记得自己加衣,落雪记得自己拢火。

从今后你孤身一人,拖曳着娘狠心加上的使命,寂寥在大地行走。

我将留下如山之重给你。

不为要你完成,只为让你有所凭依有所努力地,活。

我相信你会活得很好。

我看见你凝血于心,炼化铸成,千丈战刀拉开茫茫疆域;我看见你化金刚心,琉璃目,举目开阖,射穿这浓浓雾障;我看见你登山之巅海之角,将这巍巍大地,浩浩雄关,燃烧在冀北青鸟携风带火的双翼里。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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