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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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个世纪之后。
城头上传来纳兰君让的声音,用上内力,滚滚传出数里。
“开城门。”
大军震惊,指挥官们大惊失色,然而皇太孙的命令不容违拗,连质疑都不敢,一队士兵便已经让开,去搬动城门巨大的栓纽。
底下纳兰述和尧羽卫一直很镇静,他们做好作战准备,但没有作战,他们也没有大呼小叫。
所有人只是昂着头,静静看着城头上那搀着手,看起来很亲密的一对人。
“你记住。”纳兰君让紧紧盯着君珂,“今天我不是被你挟制,才开门。”
君珂默然。
不是被挟持,那是为什么?为了他自己的命?为了大燕江山?还是为了……她的命?
她惨淡地笑一笑,拂去最后一个想法。
不管如何,燕京城门,在最不可能开启的情况下,开了。
沉重的枢纽发出嘎嘎闷响,厚达三尺的巨大铁门,被数百名士兵缓缓推开。
“请记得把中段悬门的机纽也卡死。”君珂淡淡提醒。
纳兰君让一声冷笑,照样传令,随即冷冷道,“你倒是为纳兰述操心得多,不过他好像到现在也没打算救你。”
“纳兰君让。你在攻心吗?可惜好拙劣。”君珂微笑,“就许你纳兰君让家国为重责任第一冷面无情绝不情长,纳兰述就该嬉游天下浪荡终生弃家弃国只恋温柔?很抱歉,我了解纳兰述,他心中重要的东西很多,有君珂的位置,却绝不只君珂一个,我很高兴他是这样的人,因为我也是。所以——”
她轻轻道:“他今日不意气用事,我感谢他。”
纳兰君让心中一震。
君珂看向城下的眼波,平静决然,确实毫无怨尤。
纳兰述也一直仰头看着她,这个平日里爱吃醋的男子,此刻看两人“携手相搀”,却比君珂还平静。
纳兰君让刚才特意拉了君珂上前一步,好让纳兰述看见他们,而且两人衣袖垂下,手腕上的手铐谁也看不见。
但纳兰述就像也有君珂的神眼一样,镇定平和。
因为他懂她的博大宽容,大局为重。
她也懂他的责任所在,绝不冲动。
先前策马而来那声大喝,那凌厉一箭,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吸引纳兰君让注意力,好让君珂趁机施展手铐罢了。
君珂早在越过纳兰君让肩头的那一霎,便看见纳兰述策马奔来,两人的默契,使他们几乎一个眼神交流,便完成了计划。
纳兰君让看见这样的眼神,只觉得心又似痛起,不是很痛,有点麻,像无数噬心的蚂蚁,毫不客气啃啮而过。
城门开启,悬门定住,大军如海潮分开,留下通往燕京之外的路。
“丑福,请你带着公主尸首先走。晏希小陆许新子带着幺鸡红砚在中间,小戚,你和我断后。”
纳兰述的安排无人有异议,丑福牵过自己的马,将向正仪接了过去。
最危险的就是最前面和最后面,如今向正仪尸首在前,这是对她的尊重,大燕士兵也必将因此不敢乱动。
“留下公主尸首。”纳兰君让突然道。
“不能。”君珂立即回绝。
“她理应归葬燕京。”纳兰君让不敢让向正仪尸首被尧羽卫带走,她惨死于城门,死于皇朝箭下,这要给边军将领们知道,立即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后果难以预计。
“人都死了,你就不要指望留下她尸首封锁消息了,这是不可能的。”君珂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就算你拼命留下她的尸首,只要尧羽卫活下一个人,都会拼死将消息传给各地边军。到时候来句,大燕杀了向正仪,并不许她归葬父亲身侧,你们更吃不消。”
“燕京土地如此肮脏,我怎么能将她留在这里?她自己定然也是不愿的。”君珂轻轻叹息一声,“殿下,以你心性,定然也欣赏并惋惜她,不要为难她。”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称呼纳兰君让殿下,第一次表示出对他人品的称许。纳兰君让心中一动,微微一叹。
“正仪认识你,也是她的福气。”
君珂惨然一笑。
城门口万军林立,刀枪剑戟直直向天寒气逼人,森然杀气里,尧羽卫若无其事,拢着袖子穿过。
“站稳些,不要被大爷风采吓尿了裤子!”
“爷英俊吗?你那么盯着爷干嘛?”
“兄弟,裤裆破了。”
大军愤怒——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物!
但也有些心惊——这样杀气凛然的场合下,神色不改还能耍流氓的护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护卫队?
丑福带着向正仪尸首安然渡过。
护持中段的瘦猴小陆他们安然渡过。
三百护卫安然渡过。
最后只剩下了戚真思和纳兰述。
“去吧。”纳兰述淡淡道,“云雷军必反,让丑福带好他们,他在云雷军威望仅次于君珂,记住我的要求,要像保护尧羽一样保护他们;你带好尧羽三百人,咱们还有大约千人,在三水县附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奔了冀北还是来燕京接应我,你出去后立即联络。”
戚真思站着不动,撩撩头发,笑了笑。
“不打算出去了吗?”她道,“真巧,我也是。”
“怎么会?”纳兰述立即否认,“大局为重,你不要小看我。”
饶是心情悲伤,戚真思也忍不住被他气得一笑,正要说什么,蓦然前方一阵大响,如天雷相击轰然落地,远处地平线上烟尘漫起,遮天盖地的烟尘里,出现黑压压一层霾云,那层云却是移动的,正用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城门逼来,所经之处,大地颤抖,苍天呻吟。
“骑兵!骑兵!”城头瞭望的士兵,惊恐地大喊。
不用他喊,此时城门口所有人已经隐隐看见,烟尘里,足有上万骑兵策马狂奔而来,最前方的招展的旗帜,黑底金字大旗,两个篆字。
“云雷”!
云雷军到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城下大军指挥惊慌失措,等不及纳兰君让下令,连连大喊,“关城门——”
数百士兵冲过去,全力推轴承,大门缓缓合拢。
“快走!”纳兰述一脚踢出了戚真思。
戚真思身子在半空一弹,被这毫不保留的一脚踢得瞬间半个身子出了城门,她却霍然伸手,抓住门边。用自己身子顶住了大门。
指挥大怒,大叫:“杀了她!”
士兵们刀枪齐出,戚真思身在半空,纳兰述正要动手。
城门外等候的尧羽卫纷纷扑过来,一条白影一闪,比所有人都快上数倍,像一抹电掠过人的瞳孔,令人脑海无法传递影像的极速身形。
“嗷——”
雄壮得超过万军奔腾的大吼,瞬间爆破,刹那间城门前黄土地激出黄烟,蓬一下在四面散开。
吼声里整个大地都似震起,巍巍城门都似在发抖,一个在瞭望台上正在观察敌情的士兵猝不及防,被震得心神俱失,一个倒栽葱从城楼栽下,重重摔在正扯脖大吼的幺鸡脚下,七窍流血。
吼声里城门内侧战马嘶鸣,纷纷软倒,无数人掼倒在地下,再被惊慌的战马踩踏,靠得最近城门的士兵没有骑马,也被这一吼惊得手臂发软,递向戚真思的招式顿时无力,被戚真思一一踢翻。
幺鸡城门一吼,死战马数百,士兵二十八人,都是踩踏而死。
很多年后,这场瞬息万变,风云跌宕的城门之变,有很多场景都让在场的士兵一生不忘,但印象最深的,居然还是幺鸡城门回身,霍然一吼。
来自自然里,近乎神兽的全力爆发的力量,惊动天地。
只有两个人没受影响。
纳兰述早已在幺鸡转身的那一刻塞住了耳朵,然后一脚,把弹回来的戚真思又踢了出去。
此时虽然士兵战马受到突然打击,但关城门的人还有人有余力,城门犹自在飞快合拢,这回一踢,戚真思双手把住了门的两边,两道门只剩下容纳一人的门缝,很快就要合拢。
她用自己一人之力,和数百手软的士兵抗衡,一边向纳兰述大喊。
“出去!出去!该留的人是我!”
“别意气用事!”纳兰述大喝。
“我是罪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戚真思死死抓着门边,泪光闪烁,手臂颤抖,她的牙齿陷在下唇里。
纳兰述仰起头,看不见城楼,却仍然像盯住了君珂,眼神温柔。
“我要留下来!”他一转头盯住戚真思,“但我不能走,我若丢下她,云雷不会原谅我,我更不会原谅我自己!”
此时外边大军轰鸣逼近,两人都需要喊才能听见对方说话,云雷大军像一朵飞速逼近的黑云迅速逼来,刀锋和旗帜的黑影已经和城门边缘的巨大黑影接壤。
城门上下脸色惨白,也听见了逼近的云雷的凶猛的嘶喊。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数万人悲愤长奔,兵器出鞘,戾气冲破云霄,燕京颤栗。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戚真思背对云雷军,听见这一声喊,浑身一震,眼角眼泪缓缓流下来。
她的手臂颤抖得厉害,骨节已经发出不堪支撑的格格声,一人之力对抗数百士兵的推力,她能坚持多久?
“走啊——走啊——”她近乎声泪俱下的哭求,“走啊——该留的也是我——我给你保证,我绝对能救出君珂,你走啊——”
城头上君珂扑在蹀垛上,她看不见城门里的情况,但从云雷的逼近和幺鸡的大吼里,还有士兵的骚动大呼,猜出底下的大概情况。
“走啊!”她拍打着蹀垛,精钢手铐把墙砖撞碎,拼命嘶吼,“我能自保!我能出去!都走啊!一个也不要留!”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门始终推不上,云雷却已经近前,指挥官急得眼睛冒火,不顾一切下令。
“走啊!”君珂叫破喉咙,唇角绽血,“谁不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刀枪齐出。
云雷逼近。
戚真思手臂一软——她力气用尽。
大门迅速关合,她却已经没有力气进或出,眼看就要被数百人推力和沉重的铁门压碎,她犹自试图伸手,想将纳兰述趁这最后一刻拉出来。
“嗷——”幺鸡突然冲前,一口叼住了她的腰带,死命一拽。
与此同时,纳兰述无视身后一柄长矛狠狠刺来,飞身跃起,第三次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