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暗香-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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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红衣大袍子的小喇嘛,前来给她领路。最后一声钟响消失在天地间,楚瑶在禅房见到沉默盘坐在那里的男人。视野乍一触及昏黄的地界,便沉入黑暗,好一会儿才恢复焦距。佛香弥漫着此间,光芒透过纸糊一般的窗子洒落下来,竟形成一种光明与阴影之间的奇妙和谐,映照得那人的面目越发模糊不清。
楚瑶本以为见着他的第一眼,自己就会忍不住颤抖得夺门而去,手紧紧捏着木制的门框,捏得指节都发了白,最后却是相当平静地转身关上门,缓慢拉过蒲团坐在他对面。
“……我原指望着那大喇嘛能帮我化解掉这一份孽缘,却忘了你从来都不屑于这些玩意儿。”楚瑶故作平静得淡淡说道。
如果他想走,没人拦得了的——即便是这卡瓦寺的活佛。
她想过很多次,很多种方法,却发现除了他的怜悯,除了她以自己生命作的要挟,她没有任何可以阻止他的方法。他们共有的记忆与经历之中,唯一还算得上些许温情的,只有这片雪原,这小小的寺庙。所以她将最后诀别的地点定在了这里。许是在此地见证了死亡边缘最绚烂的一场奇迹,无论是敬畏也好,留恋也好,至少对于她与他来说,都是不同的。
而他现在还在这里,在等着她,她是不是可以幻想,他也是……想明白了的。
佛香缭绕,天光昏黄。在这样的氛围中,一切都沉静下来。身体中似乎点亮了一盏明亮的心灯,任世事如背景幻影浮动,却心如止水不复波纹。她静静坐在那里,竟消褪了所有的棱角,好像对着老朋友那样的平和态度。
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她,幽黑沉静的瞳眼泛出狠戾的眸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身前——却正好是在左臂。剧烈的疼痛让她额角都渗出冷汗,狠狠咬住牙也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蓦地放手,死死盯着她的左臂,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也沉了下来。
整个人,却更为静寂。
好像那一瞬间,有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从他身上整个儿被剥离出去。
楚瑶抬头,视线却无比平静安宁,带着叹息一般柔软的声音:“我们谈谈……好好谈谈。”
她痴愣愣得望着他,好半天才缓慢靠过去,贴近他的身畔,第一次伸出手这样拥抱住他的腰,把脸贴近他的胸膛。依然安静地笑着,眼眶里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我累了,你不累吗?”
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没有推开她,没有拥抱她——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那么沉沉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自嘲一般低低说着:“或许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爱过你的,真心爱过你的。”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剧烈地颤抖,却终究重归于寂。
“可是我以为我遇到的是一场奇迹,却原来是一场噩梦。”
正是在雪山脚下他命垂一线的时候,她扒开雪堆看到他时的第一眼,仿若心海放晴,光华遍照,那时的动心没有缘由,近乎奇迹一般。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他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曾经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离你很接近,却原来都是幻觉。我不是遇见你太晚,而恰恰是太早。我见过得你太早,我亲眼见你成长,慢慢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亲眼见着我的不成熟所经历的所有不安与坎坷,我只是遇见你太早,才亲眼见着你我之间步入这样的境地……”她流着泪,这样笑着说,“爱你的时光太短,恨你的岁月太长,你的爱这样奢侈,我怎么要得起?”
楚瑶收紧手臂,死死抱着他的腰,仿佛要将过往的所有宿怨都这样哭尽:“或许你知道,我有多懦弱。见过光明的人怎甘于永远围困于黑暗,可在黑暗中待久了,伸出手触碰到光明都恐手被灼烧成灰烬……你想要织张网,设下一局,将我困在里面,因为你知道我会逃,我不愿,爱不是伤害的理由,可你得到我的方式就是将我毁了!”
“我怎么能甘心让别人毁了我?感情没有棋差一招,一点变数,结局已是千差万别。”
“我活了那么多年,一直都像是童话。哪怕是在生与死的边缘,哪怕是在光与影的交界,我守着那些最可笑最痴妄的事物,让自己天真得像个孩子。是你让我回到现实,面对那一切我所不愿的。我知道不该怨你,可我如此自私,如此自卑,我必须要一个借口然后心安理得继续天真下去。”她低低咳了两声,“或许我愚笨些,有一个人这样爱着我,我当然该欢天喜地与他在一起。可我们都太骄傲。可不是所有的生死与共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我已倦了这场没有尽头的游戏。”
“在你面前,我总是无法平常心面对,那般歇斯底里肆无忌惮地不像我,只是因为你能那样轻易就打破我所有的心防,我比害怕这世上最可怕的事物还要害怕着你。”
“你知道了吗?是的,你一定知道了。我有了喜欢的人。我喜欢他。总有一日,我也会像他爱我一样爱着他。他很好,真的很好,我很轻松,很快乐,也很幸福。”
“就像个孩子一样……就像孩子一样!”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哭得太用力以至于几乎连大脑都在晕眩:“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我们之间唯一相恋的可能……也已经死在三年前。”
太阳最后的光芒都已经消失在窗宇中。雪原之上风云变幻。眨眼间的夜幕笼罩一切,风雪从遥远的地方急急赶来遮蔽了这一片天宇。禅房之中佛香还未燃尽,暗得只有薄薄一层光亮。他依然安静无声得,像是等待着更为彻底的黑暗将他们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抱着他多久。久到身体好像失去所有的温度,久到肢体开始僵硬起来。却仍旧如同自虐一般僵持着,她说不清此刻充塞着心房的是什么,沉压压的让人想吐,却仿佛长着触手般死死扎根着盘踞起来,舍不得离开。即便轻易说出了这样残忍决绝的话语,可她的心竟然在痛。
她的心竟然在痛。
就像这样的拥抱,这样靠近彼此灵魂的距离,或许是这一场过往的葬礼最美好的牵念。
大雪覆盖一切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轻飘飘落在她脸上。滚烫的,转瞬又是冰冷的。
慕氏当家这一辈子胸膛里唯一一处柔软的地方,在这个风雪之夜,烟消云散。或许天亮之后,旭日东升,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坚不摧的龙头。但他最重要的,曾真心以待的,却被抛在了海拔四千米之高冰冷雪原中的此时此地,永世湮灭,不复再来。
※※※※※※
楚瑶再见到湘君的时候,毫不犹豫扑上去紧紧抱着哭。
在卡瓦寺哭得无声无息,现在却是哭得声嘶力竭,肺裂心撕,连五脏六腑都似乎在翻腾——可只是这样拥抱着,便仿佛什么都不再害怕。
短短一天一夜,恍若隔世。
哪怕是再憎厌再痛恨的记忆,也只有在干脆利落割断一切羁绊的时候,才终于肯承认那些曾经的不舍与牵念。更何况,她是爱过他的。
爱,真正的爱,就像母亲与父亲那样的爱。
爱得至深,爱得惨痛,明白自己遇到错误的人之后,才会抗拒得那般彻底那般无情。
几天前她才知道,三年前她原是要死的,但因了他才没死。是她与他亲手毁掉了两人之间的所有缘分。若她早知道他为自己做的一切,他为自己妥协的所有,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个词语就是如果。从分道扬镳的那刻起一切都没有了反转的余地,她们都太骄傲,太执拗,就像两颗流星短短瞬间交汇的轨迹,终究要归于各自的绚烂。
她把这辈子都许给了湘君,她永远都不会为此后悔。
楚瑶与湘君离开北方。
她跟他一起回安溪见阿公。她戴着阿公送她的传家镯子,穿着阿公为她准备的绫罗绸缎,与他一同住在那庄重沉闷的古宅中,慢慢地习惯这样的生活。
每日早起能看到湘君,笑着看他为自己煮食,牵手沿着老旧的砖瓦青苔路慢慢往前走,在门前的台阶上相互依偎着可以坐一日,冬日缱绻的午后,缩在染着暖炉的屋子里,与他和阿公一起研究那些留传了无数岁月的古物,无牵无挂,自在安乐,幸福得眼泪都每每忍不住落下来。
大年三十她与他在宅前放烟花。村落里搭起热闹的戏班,家家户户都出门欢庆,朴素又古典的民俗,如此美好。如此美好。
那一夜她被梦魇着,惊醒过来哭得狠了,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觉得胸膛中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被硬生生挖去一样东西。跑出门想寻湘君,却见着他在外间榻上看书。旧式的长明灯盏,只一墙之隔,替她守岁。缺失的部位好像忽然满了,那眼泪自己就止住了。
被他抱在怀中帮忙穿衣服。东方还未发白,除夕夜不灭灯,双手紧搂他腰,埋着脑袋看万家灯火,通明如昼,恍觉前世今生那许多年月,懵懵懂懂沧桑苦难,原来都是为了这一瞬间。
大年初一湘君带着她去茶陵。见到湘君的父亲,母亲,祖父,姑姑,哥哥,还有他的弟弟妹妹。她坐在椅子上靠着湘君,看凌家吵得鸡飞狗跳一塌糊涂。
除了凌家的这代当家态度未明之外,从上到下明白当年那桩事儿的,竟没一个同意她与他在一起。凌家夫人吼得格外响亮:“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娶她的!”
湘君把她鬓角一缕散出的发别到耳后,她抬头的时候,看到他竟是在微笑。
他很平静地说:“嗯,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来知会一声。”
她与他一起离开茶陵。
大年初二她带着湘君去临安。阖家围观。
她只跟着裴老爷子说了没几句的当头,表哥便拖着湘君出去,幸好当时舅舅不放心跟着,否则真得结结实实给他揍上那么一顿。
舅母又是喜欢又是担忧:“他的身份……凌家有些麻烦吧?”
她倒是很悠闲:“没事,舅母。阿潇早就已经过继到安溪,一切都是阿公说了算。按正统的惯例,茶陵那边倒还是插不了嘴的。”
舅母有些恼:“就是说出去不好听!”毕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