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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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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能够了。永远不能够了。

我忽然感到一份悲伤。难道乐极真的会生悲?刚刚的得意洋洋此刻俱化作颓然寒凉。原来乐极真的会生悲。

“安谙,你为什么不说话?”压抑住悲伤,我问,“安谙,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送给你。”如果我不能够买一件礼物送给我的母亲,那么买一件礼物送给你,我最爱的人,我最爱的你,也是一样的。

消息发出他还是不说话。

“安谙,此刻我好想我妈妈。好想能够送她一份礼物。可是不能够了……”手指轻落在键盘上,没有了意气风发也就不闻了噼哩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如果有视频,我希望此刻可以看见他的脸他的眼,或许能够予以我宽慰。

“旖旖,这样,你就更不能让我养了。”良久,安谙回道,“原谅我的自私。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女人。在我的守护下,快乐永久。”

泪意朦胧中我望着显示器对话框里他发来的话。爱到某一地步,就会觉得沉重与凄凉。虽然这一路走来,他一直以坚不可摧不可动摇的姿势引我前行,可毕竟前路渺渺,他终是也不敢确定的吧。

“旖旖,我爱你。我突然好怕失去你。旖旖,明年,后年,此后年年,你都会爱我的,是么?”又过许久,安谙问。

我努力压抑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是的。安谙。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会离开。”不去想如此承诺是否轻率,未来如何我们是否能够相伴,手指落在键盘,我轻轻敲下这样一行心愿,“你来。我做你的女人。做你真的女人。”

这样一个念头,这样一个心愿,即使后来的后来,被再再证实人的执念其实什么都不能够左右与改变,我还是会永远记取,这一时一刻的坚定呼唤。

一切都有预计

到丽江后,天一直在下雨。

到丽江后,我一直在发烧。

或许是高原反应,或许是身体里某处我看不见的地方,正在缓慢脓肿破败,以一种我无可选择的方式,发泄我的伤痛。

叶蓝死了。

在我们临来丽江前。在安谙即将来穗前。从二十八层楼飞坠而下。死在公司大楼前。

我听到消息跑出去时,救护车还没有来,看热闹的人里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写字楼里所有公司的人都几乎跑了出来。来观望这一场以血书写的盛事。她的死如此壮烈,大概会留存在人们记忆中很久很久。她的死何等丰盈盛大,令我的生感到了卑微。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挤进去,血汩汩自她身/下流出,绽放成一朵妖艳的红花,阳光亮烈,映着血光,这样我眼前望出去就满满都是红色,弥天弥地,那一刻,我以为我会自此瞎掉。

可我并没有瞎掉。我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身后人挤来挤去,有人在捏我屁/股,我钝钝全无反应。任那人捏完一下再一下,直到感觉他贴上我身,才缓缓回头,正正对上那人的眼,原来不过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并不显得如何猥/琐,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回头,略有惊愕地与我对视几秒,笑笑,好像不过是不小心踩到我脚一般,笑过转身挤出人群。

救护车随即呼啸而至,拨散人群,我亦被拨出来,混在仍不肯散去的人群里,远远看一名医生例行公事般检视叶蓝,将她翻转过来,面朝天,掀开她眼皮,摸/她颈/部与心/口……记忆里仿佛曾发生过这个情景,可我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我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看叶蓝被抬上车。车走。人散。阳光如暴雨,我却不能动。

是夜有惊动。

梦中见到母亲凹塌残缺的脸,放化疗后紫黑没有头发的脑皮,目光却如水,在那样一张凹塌残缺的脸上,两只幽黑的眼窟里却有目光如水温柔将我凝视。那是母亲的眼神。如水地将我凝视。我已有多久没有梦到她?

我向她伸出双手,慢慢走近她,嘴里叫着“妈妈”。

妈妈。自你走后,我有多久不曾呼唤过这个称谓。

妈妈。自你走后,飘零人世,我不再有亲人关怀护卫。

无数次在公车上,马路上,我听到身边小女孩子细细软软声音对身边女子道:

“妈妈我要吃冰淇淋。”

“妈妈那个娃娃好好看你买给我好不好?”

“妈妈我们幼儿园明天表演节目,你到时一定要来看哦。”

“妈妈这件粉色纱裙宝贝穿了一定好漂亮,我想你买给我。”

妈妈。妈妈。妈妈。

记忆里你是不是也曾给我买过冰淇淋?吃完马迭尔的小槽子面包再要一客香草冰淇淋,那甜蜜滋味滞留唇齿之间一整天我都会很快乐。而你只是看着我吃。你说你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太甜的东西令人软弱,你不喜欢软弱,所以你从不吃甜品。说时你美丽的眼眸温柔地看着我,我却埋首面前水晶杯里的香草冰淇淋太快乐所以我看不到你美丽眼眸温柔目光中的忧伤。

妈妈。妈妈。妈妈。

记忆里你是不是也曾给我买过布娃娃?那是我六岁时候你要我自己睡一个房间,第一天夜里我半夜醒来,觉得黑黑房间似乎有暗影向我飘来,我吓得哭着跑到你房间,你没有睡,昏黄灯光下你默默向窗而坐,静静看着哭泣的我把我揽在怀里,却只是淡淡道,别怕,宝贝,别怕。孩子大了都要自己睡。这样才能早些学会坚强。然后第二天你给我买了一只布娃娃,白底蓝花蓬蓬裙,亮金色的长长卷发,那么漂亮,那么可爱,那是你惟一买给我的布娃娃,那是我此生惟一拥有的布娃娃,你买给我的布娃娃,却在后来的岁月不知所终。就像我的记忆,不知所终。

妈妈。妈妈。妈妈。

记记里你是不是也还给我买过粉色纱裙?我参加的每一场比赛和表演你都有来看。舞台上追光灯笼着我亮亮一圈隔断我与台下世界,灯太亮光太光我转头四顾台下黑麻麻一片我看不见你却知道你就在台下。手指落在琴键我知道自己弹得很好没有出错。巴赫的《三重奏鸣曲》,开篇第一乐章双手齐刷刷的十六分,脚上是空疏的八分,或者相反。第二乐章里你教我怎么把一串串十六分音符顺着不同方向掰开,在有些地方却一定要严密地缝好。比如十六分的分解八度。音乐进行中连和断都要找机会切换,不要破碎也不要窒息。那些连线里,那么微妙的瞬间,音乐暗藏希望,灵魂等待超拔。

妈妈。妈妈。妈妈。

你从不给我宠溺。不给我玩耍时间。钢琴有一定基础后你让我学筝学古琴学琵琶,你说巴赫就精通多种乐器,管风琴、羽管键琴、小提琴。巴赫甚至还会改造乐器。你对我倒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你只希望我在钢琴之外再多学一点别的乐器。你说有了钢琴做基础琵琶古筝古琴不过朝夕可成。是的是的你没有说错。有了钢琴做基础琵琶古筝古琴我只学了两个月不到就可以弹寻常曲谱。可你仍不满足。你四处淘来经典曲谱课业之余逼我记阅,别的同学在看整套《安徒生童话》和《十万个为什么》时我看的只是一册册厚厚曲谱。你说弹好琴固然重要可是阅读曲谱同样重要,这种无声记阅方式会让我更好地理解音乐家和他们的音乐。你那么希望我能够成为一名音乐家,甚至不用有多伟大或多不朽,只要能够成为同时代音乐家的榜首即使后浪涌至我被倾覆于众多音乐家涛涛长河大浪中你亦可以无憾无悔。

妈妈。妈妈。妈妈。

你对我的爱那么厚重绵长我却只是不解。

妈妈。妈妈。妈妈。

你对我的爱那么厚重绵长年少的我却丁点感觉不到。

我只是觉得逼仄,压迫,想要逃离与挣脱……

梦里情境切换,疼痛感觉一如多年前,妈妈走后第三天,我捧着她的遗像坐在灵车附驾驶的座位赶往火葬场,夏末秋初清晨六点的阳光很好,又亮又烈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很困很累很乏。五个月零十天日夜没有睡我捧着妈妈的遗像竟然在灵车里侧头睡了过去。待醒来,灵车刚刚开过我和妈妈曾经的家。待醒来,我不再觉得阳光刺目。世界变成灰,没有其它颜色。

我这才真正开始觉得痛。

我的妈妈死了。我却还要在这俗世之中流连。承担这永恒的生之缺失。和一整个世界的荒凉与沉寂。

我的妈妈死了。任我如何呼唤找寻都再不能相见。

我这才明白何谓一无所有。

当初我知道妈妈对我的好,只是认为她是我妈妈这一切都是她当为,并不觉得感念和感激。后来我才明白爱——愿意包容,可以承受,毫无怨尤……可爱已无从记认。

到我明白爱的时候,爱已经不可能。到我想要回报的时候,爱已经不可能。我不得不与自己面对面,与自己的愧疚懵懂后知后觉面对面。终其我一生,无法了却这遗憾。

梦里情景再次切换。这次是叶蓝的脸。落地在先是左脸,左脸因而血肉模糊凹塌残缺,右脸却完好如生时,皙白细腻我甚至看得见她晨起化的淡妆,亮紫眼影,淡粉腮红。她在对我微笑,冷漠的疏淡的,左脸凹塌右脸美秀,眼神却是热的暖的。我这才省起,为什么看见叶蓝飞坠的身体我会觉得熟悉。原来她与妈妈同样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抒写了死的壮烈。

又原来梦里也是有意识的。我明明知道这是个梦,却就是无法醒来。我明明知道这是个梦,却有着清醒时的思虑。

梦里叶蓝仍在对我微笑,冷漠的疏淡的,左脸凹塌右脸美秀,我却未觉一丝一毫恐惧。因她望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的热,那么的暖。她微笑着对我道,“旖旖,穿个耳洞吧。如果我不能够让你记忆,如果我无法在你记忆里留下痕迹,我希望每次你戴上耳环时,都会记得,你耳垂上的耳洞,它曾经的疼痛与脓肿,是因我而起。”

“旖旖,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够记得我。不论时间过去多久。这样,即使我死了,如果灵魂果不寂灭,我也可以当自己还活着。”彼时天河广场明亮灯光下,叶蓝淡淡笑着的神情无比清晰浮现眼际,此时梦中的我方明白,原来一切都已预计,她的死她的飞坠,她在心里早有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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