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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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他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了菜畦,将葫芦口慢慢移向黄
线绘成的圆圈。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便钻
入葫芦。游坦之大喜,忙将木塞塞住葫芦口子,双手捧了葫
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原路逃回。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
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当真奇
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无法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
来可更加不得了,冷气传到铁罩之上,只冻得他脑袋疼痛难
当,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结成了冰。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带,
缚在葫芦腰里,提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冷
气还是从葫芦上冒出来,片刻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
二十九 虫豸凝寒掌作冰
游坦之提了葫芦,快步而行,回到南京,向阿紫禀报,说
已将冰蚕捉到。
阿紫大喜,忙命他将蚕儿养在瓦瓮之中。其时正当七月
盛暑,天气本来甚为炎热,哪知道这冰蚕一养入偏殿,殿中
便越来越冷,过不多时,连殿中茶壶、茶碗内的茶水也都结
成了冰。这一晚游坦之在被窝中瑟瑟发抖,冻得无法入睡,心
下只想:“这条蚕儿之怪,真是天下少有。倘若姑娘要它来吮
我的血,就算不毒死,也冻死了我。”
阿紫接连捉了好几条毒蛇、毒虫来和之相斗,都是给冰
蚕在身旁绕了一个圈子,便即冻毙僵死,给冰蚕吸干了汁液。
接连十余日中,没一条毒虫能够抵挡。这日阿紫来到偏殿,说
道:“铁丑,今日咱们要杀这冰蚕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让蚕
儿吸血罢!”
游坦之这些日子中白天担忧,晚间发梦,所怕的便是这
一刻辰光,到头来这位姑娘毫不容情,终于要他和冰蚕同作
牺牲,心下黯然,向阿紫凝望半晌,不言不动。
阿紫只想:“我无意中得到这件异宝,所练成的毒掌功夫,
只怕比师父还要厉害。”说道:“你伸手入瓮罢!”游坦之泪水
涔涔而下,跪下磕头,说道:“姑娘,你练成毒掌之后,别忘
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什么铁丑。”阿
紫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记着就是,你对我
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奴才!”
游坦之听了她这几句称赞,大感安慰,又磕了两个头,说
道:“多谢姑娘!”但终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当下双足一挺,倒
转身子,脑袋从胯下钻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
便想着书中裸僧身旁两个怪字中的小箭头。突然食指尖上微
微一痒,一股寒气犹似冰箭,循着手臂,迅速无伦的射入胸
膛,游坦之心中只记着小箭头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气果真顺
着心中所想的脉络,自指而臂,又自胸腹而至头顶,细线所
到之处,奇寒彻骨。
阿紫见他做了这个古怪姿势,大感好笑,过了良久,见
他仍是这般倒立,不禁诧异起来,走近身去看时,只见那条
冰蚕咬住了他食指。冰蚕身子透明如水晶,看得见一条血线
从冰蚕之口流入,经过蚕身左侧,兜了个圈子,又从右侧注
向口中,流回游坦之的食指。
又过一阵,见游坦之的铁头上、衣服上、手脚上,都布
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阿紫心想:“这奴才是死了,否则活人身
上有热气,怎能结霜?”但见冰蚕体内仍有血液流转,显然吮
血未毕。突然之间,冰蚕身上忽有丝丝热气冒出。
阿紫正惊奇间,嗒的一声轻响,冰蚕从游坦之手指上掉
了下来。她手中早已拿着一根木棍,用力捣下去。她本想冰
蚕甚为灵异,这一棍未必捣得它死,哪知它跌入瓮中之后,肚
腹朝天,呆呆蠢蠢的一时翻不转身。阿紫一棍舂下,登时捣
得稀烂。
阿紫大喜,忙伸手入瓮,将冰蚕的浆液血水塞在双掌掌
心,闭目行功,将浆血都吸入掌内。她一次又一次的涂浆运
功,直至瓮底的浆血吸得干干净净,这才罢手。
她累了半天,一个欠伸,站起身来,只见游坦之仍是脑
袋钻在双腿之间的倒竖,全身雪白,结满了冰霜。她甚是骇
异,伸手去摸他身子,触手奇寒,衣衫也都已冰得僵硬。她
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传进室里,命他将游坦之拖出去葬了。
室里带了几名契丹兵,将游坦之的尸身放入马车,拖到
城外。阿紫既没吩咐好好安葬,室里也懒得费心挖坑埋葬,见
道旁有条小溪,将尸体丢入溪中,便即回城。
室里这么一偷懒,却救了游坦之的性命。原来游坦之手
指一被冰蚕咬住,当即以《易筋经》中运功之法,化解毒气,
血液被冰蚕吸入体内后,又回入他手指血管,将这剧毒无比
的冰蚕精华吸进了体内。阿紫再吸取冰蚕的浆血,却已全无
效用,只白辛苦了一场。倘若游坦之已练会《易筋经》的全
部行功法诀,自能将冰蚕的毒质逐步消解,但他只学会一项
法门,入而不出。这冰蚕奇毒乃是第一阴寒之质,登时便将
他冻僵了。
要是室里将他埋入土中,即使数百年后,也未必便化,势
必成为一具僵尸。这时他身入溪水,缓缓流下,十余里后,小
溪转弯,身子给溪旁的芦苇拦住了。过不多时,身旁的溪水
都结成了冰,成为一具水晶棺材。溪水不断冲激洗刷,将他
体内寒气一点一滴的刷去,终于他身外的冰块慢慢融化。
幸而他头戴铁罩,铁质热得快,也冷得快,是以铁罩内
外的凝冰最先融化。他给溪水冲得咳嗽了一阵,脑子清醒,便
从溪中爬了上来,全身玎玎珰珰的兀自留存着不少冰块。身
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无法动弹
而已。后来终于冻得昏迷了过去,此刻死里逃生,宛如做了
一场大梦。
他坐在溪边,想起自己对阿紫忠心耿耿,甘愿以身去喂
毒虫,助她练功,但自己身死之后,阿紫竟连叹息也无一声。
他从冰中望出来,眼见她笑逐颜开的取出冰蚕浆血,涂在掌
上练功,只是侧头瞧着自己,但觉自己死得有趣,颇为奇怪,
绝无半分惋惜之情。
他又想:“冰蚕具此剧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姑娘
吸入掌中之后,她毒掌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回去见她……”突
然之间,身子一颤,打了个寒噤,心想:“她一见到我,定是
拿我来试她的毒掌。倘若毒掌练成,自然一掌将我打死了。倘
若还没练成,又会叫我去捉毒蛇毒虫,直到她毒掌练成、能
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左右是个死,我又回去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跳跃几下,抖去身上的冰块,寻思:“却到
哪里去好?”
找乔峰报杀父之仇,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一时拿不定
主意,只在旷野、荒山之中信步游荡,摘拾野果,捕捉禽鸟
小兽为食。到第二日傍晚,百无聊赖之际,便取出那本梵文
《易筋经》来,想学着图中裸僧的姿势照做。
那书在溪水中浸湿了,兀自未干,他小心翼翼的翻动,惟
恐弄破了书页,却见每一页上忽然都显出一个怪僧的图形,姿
势各不相同。他凝思良久,终于明白,书中图形遇湿即显,倒
不是菩萨现身救命,于是便照第一页中图形,依式而为,更
依循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心中存想,隐隐觉得有一条极冷的
冰线,在四肢百骸中行走,便如那条冰蚕复活了,在身体内
爬行一般。他害怕起来,急忙站直,体内冰蚕便即消失。
此后两个时辰之中,他只是想:“钻进了我体内的冷蚕不
知走了没有?”可是触不到、摸不着,无影无踪,终于忍耐不
住,又做起古怪姿势来,依着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存想,过
不多时,果然那条冰蚕又在身体内爬行起来。他大叫一声,心
中不再存想,冰蚕便即不知去向,若再想念,冰蚕便又爬行。
冰蚕每爬行一会,全身便说不出的舒服畅快。书中裸僧
姿势甚多,怪字中的小箭头也是盘旋曲折,变化繁复。他依
循不同姿势呼召冰蚕,体内忽凉忽暖,各有不同的舒泰。
如此过得数月,捕捉禽兽之际渐觉手足轻灵,纵跃之远,
奔跑之速,更远非以前所能。
一日晚间,一头饿狼出来觅食,向他扑将过来。游坦之
大惊,待欲发足奔逃,饿狼的利爪已搭上肩头,露出尖齿,向
他咽喉咬来。他惊惶之下,随手一掌,打在饿狼头顶。那饿
狼打了个滚,扭曲了几下,就此不动了。游坦之转身逃了数
丈,见那狼始终不动,心下大奇,拾起块石头投去,石中狼
身,那狼仍是不动。他惊喜之下,蹑足过去一看,那狼竟已
死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随手一掌,竟能有如此厉害,将
手掌翻来覆去的细看,也不见有何异状,情不自禁的叫道:
“冰蚕的鬼魂真灵!”
他只当冰蚕死后鬼魂钻入他体内,以致显此大能,却不
知那纯系《易筋经》之功,再加那冰蚕是世上罕有剧毒之物,
这股剧毒的阴寒被他吸入体内,以《易筋经》所载的上乘内
功修习,内力中便附有极凌厉的阴劲。
这《易筋经》实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宝典,只是修习的
法门甚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习武功
之念。但修习此上乘武学之僧侣,必定勇猛精进,以期有成,
哪一个不想尽快从修习中得到好处?要“心无所住”,当真是
千难万难。少林寺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着
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往往一无所得,于是众僧以为
此经并无灵效,当日被阿朱偷盗了去,寺中众高僧虽然恚怒,
却也不当一件大事。一百多年前,少林寺有个和尚,自幼出
家,心智鲁钝,疯疯颠颠。他师父苦习《易筋经》不成,怒
而坐化。这疯僧在师父遗体旁拾起经书,嘻嘻哈哈的练了起
来,居然成为一代高手。但他武功何以如此高强,直到圆寂
归西,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旁人也均不知是《易筋
经》之功。这时游坦之无心习功,只是呼召体内的冰蚕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