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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无水之城-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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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口饭吃。”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难人的一件事啊。

夏鸿远为难极了,迫不得已,从自个腰包里掏出三百元钱,递到丁万寿手上。见市长向丁万寿伸出援助之手,其他领导纷纷效仿,慷慨解囊。一时之间,丁万寿手里的票子像信访办的上访材料一样迅速厚起来。末了,市长说:“你可以走了吧?”丁万寿摸摸自己的光头,咧嘴笑笑,又说:“给口饭吃。”

丁万寿领着大队人马走出城建委时,已近中午。外面围观的群众还在增多,他们看了那么多上访,还没见过这么有趣这么成功的上访。见丁万寿出来,有人冲他竖起大拇指。围观者中就有糖厂的苏连泉和王春寿,他们站在人群最外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心里无比难过。

丁万寿穿过人群,跟唱累了的邸玉兰握握手,目光相视一笑。有人起哄,来个拥抱,来个吻!丁万寿羞怯怯地望望邸玉兰,手摸着光头,不好意思极了。邸玉兰倒很大方地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了他。

尔后,丁万寿掏出红丝巾一挥,队伍哗啦啦冲破人群,朝西大街走去。像是商量好似的,不大工夫,沿途各繁华点三三两两摆下了卦摊,响起河阳人熟悉的三弦子。

以前,这些人就分散在沿街,城建委整治市容时将他们全驱出主要街道。没想到,今儿个他们又大大方方蹲在了这里。

这一天,包工头子车光辉丢人极了。精心准备的开工典礼因为市领导的缺席不得不草草收场。电视台副台长林山领着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本想摄录下这激动人心的场面,谁知主席台四周,连个围观的群众都没有,林山只好扫兴而归。

开工仪式的冷清给车光辉蒙上一层很深的阴影。自组建河建集团以来,从没哪个开工仪式这样冷清过。想不到一个丁万寿会搅这么大浑水,他真是憋胀死了。中午,他沮丧地把预定的酒席退了,一个人去找黄大丫。

大丫已从叶开死亡的悲痛中走出来,目前在一家民营企业打工。老板是位刑满释放人员,狱中曾受过叶兆天恩惠。叶开葬礼那天,他便向大丫发出热情邀请。大丫的工作是替老板看管市场的摊位,手下还管着五个人。干这份工作大丫自我感觉不错,心情一天比一天晴朗。

见到大丫,车光辉的心情立马好起来。大丫正在做饭,车光辉说:“我没地方吃,跑这儿蹭饭来了。”大丫说:“不嫌尽管来蹭,蹭一辈子都行。”车光辉心一热迷迷蒙蒙一阵妄想。大丫见他神经,笑说:“我可是只管饭哟。”车光辉就想抱住她。大丫躲了两下,还是把身子钻他怀里,两人摩挲一会,大丫说:“饭煳了,快松开。”车光辉不松,说:“我就喜欢煳味。”大丫猛地板了脸,说:“怪不得见一个要一个,原来你有这爱好呀。”把车光辉噎的,当下僵在那儿犯怔。吃了饭,车光辉又想亲热,大丫却陌生人似的说:“你这样累不累呀?”车光辉止不住又要发誓,大丫推开他,说:“你身上女人味太重,我闻不惯。”

车光辉再缠,大丫就变得很坚决很冷漠了。

59


广场扩建工程最大的难点不在于建,而在于拆。尽管拆是车光辉的强项,但这一次拆的是河化大厦,不仅车光辉,就连河阳城建委的专家们也给难住了。

当初会上决定拆除河化大厦,就有专家对拆除能力提出质疑。车光辉当即表示,有人能建起来,我就能拆掉。可一等合同签了,广场开了工,拆的难题却迟迟得不到解决。车光辉去了趟省里,想请省建总公司帮忙,对方提出的费用又太高,车光辉根本无力承受。他在省城度过几个难耐的夜晚,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回到了河阳城。

一进家门,车光辉敏感地捕捉到一股怪异的气味。当时是下午两点,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在沙发上。沙发边的饮水机也沐浴在阳光里,饮水机边,君子兰开出娇艳的花。这些车光辉都捕捉到了,但他分明感到自己是被另一种气息慑住的。站了五六分钟,车光辉大梦初醒地唤黄丫儿。一连唤了几遍,声音覆盖了楼上楼下所有角落,竟连一声回音都没有。

这时他才醒悟,屋里的怪异是因缺少黄丫儿而生出的,犹如一片肥硕的草原突然失去牛羊,空荡而陌生。车光辉意识到不好,忙走进黄丫儿的卧房,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残留着稀薄的少女的味道。黄丫儿来时带的皮箱不见了,衣柜里空空荡荡。很显然,黄丫儿走了。

她怎么不打招呼就走呢?

后来又觉不对劲,就想给大丫打电话,拨号时突然发现电话边有个纸条,一看,顿时惊了。

前子带走了黄丫儿。

两人私奔了!

前子从新疆溜了回来。他舅让他一边上班一边读夜大,前子哪是读书的料,读来读去,脑子里竟让丫儿给灌满了。趁舅不注意,就从新疆溜了回来。有了去新疆的经验,前子胆子大了,鼓动丫儿,说外面世界多大多好,窝在河阳算是白活了。丫儿本也是个心野的姑娘,不用前子鼓动,就想奔出去,她才不愿在河阳窝一辈子呢。两人臭味相投,→文·冇·人·冇·书·冇·屋←很快就达成出逃的共识。未等车光辉嗅到半点信息,两人就远走高飞了。

车光辉把纸条给了大丫,大丫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天啊,她怎么……怎么能?

车光辉说:“你先别急,我马上派人去找。”

大丫非常暴躁地打开他的手:“都那样了,找见又能咋?”

车光辉明白大丫的意思,一时语塞,过了半天,才叹道:“孽障,我车光辉干了啥缺德事,老天尽让我出丑。”

黄大丫也觉尴尬得不得了,这一对冤家,等于是扇了她一耳光。她了解丫儿,或者说她了解她们黄家的女儿,都是些为情生为情害为情迷为情苦为情累为情死的角儿。事已至此,她还能说啥?

老城里人黄风听到小鸟丫儿跟包工头子的儿子私奔的消息,当时就昏厥到竹椅上。吓得大丫抱住他就哭,倒是二丫显得有经验,她用力掐住父亲的人中,叫喊着让大丫拿醋来。过了几分钟,黄风“哇”一声放声恸哭。那哭声一下让晴朗的天空变暗。二丫忍不住也哭起来,哭着哭着,猛听父亲断喝一声:“哭什么哭,都给我住声!”大丫二丫忙止住哭,诧诧地盯住父亲,心想父亲一定是让意外击昏了,绝绝没想到,父亲沉默了半晌后突然说:“她比你们有出息呀——”尔后便双目紧闭,久久不语。

大丫二丫被父亲最后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一连想几天都没想明白。二丫忍不住将此事说给雷啸,雷啸思忖片刻,说:“岳父大人是说丫儿心高志远。”二丫紧跟着问:“你是说她跟前子跟对了?”雷啸摇摇头:“问题不在她跟谁,岳父大人看重的是她闯世界的勇气。”二丫默想片刻,还是不明白,忽然发觉雷啸的话有问题,遂嗔怒道:“谁是你岳父大人?”

雷啸猛地揽住二丫,激动地说:“知道吗,丫,我一直等你回来呀。”

二丫挣了挣,没挣开,反使出全身劲,把雷啸紧紧搂在了怀里。

半晌,二丫喃喃道:“啸,你不嫌我吗?”

雷啸说:“把一切都忘了吧,让我们从头开始……”

这夜,老城里人黄风彻夜未眠。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他感到无比孤独。二丫的彻夜不归证实了他的预感,女儿们是离他远去了,往后的日子,他只能在孤独中打发……

半夜时分,他来到院中,夜气很快袭了他一身,他忍不住打个寒战。望着闪烁的星空,他忽然忆起早逝的妻子来。

河化大厦的拆除引起社会各方的关注。自从丁万寿带人上访后,有关大厦拆除的种种说法便在河阳城响起来,有人说,建大厦时死了人,这拆大厦,怕也没那么太平。有人说,大厦压在河阳城心脏上,大厦一拆,河阳城怕是要闹一番地震哩。河阳四大名人“神娃娃”说,拆不得呀,那楼今年两次挂红,是凶相呀。人们纷纷议论,越说越离谱。有人甚至听见大厦在夜深人静时发出阴凄的哭,很恐怖,很骇人。还有人看见天色微明时楼顶冒出一缕紫烟,袅袅地升一阵,哗一下散尽。天黑时分,一团黑色烟云又在楼顶盘旋,人一望,它就变成两只鹰,两只硕大的黑鹰,斜斜地飞进大厦里。

包工头子车光辉是个不大相信迷信的人,传闻到他耳里,他轻轻一笑,很潇洒地摆摆手,用不屑的口气说:“不就一幢破楼,南城门楼我都拆了,当时传的这样那样,我不也好好的?拆这么个破楼,有啥好怕的。”人们听见车光辉这话,便都齐齐地赞叹:这人煞气重啊,拆了半辈子,庙拆过,城门楼子也拆过,啥屁事没有!他是个家儿呀……

市长夏鸿远却远没车光辉乐观。最近他受到方方面面的攻击,有人在电话里言辞激烈地质问他,到底想在河阳干什么?还有人写匿名信,骂他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一心想踩别人肩膀往上爬。这些他都能忍,不能忍的,是有人借机在河阳散布谣言,大有将他搞倒搞臭的架势。

他决计快刀斩乱麻,不能因这件事毁掉他在河阳的形象。正好他一个同学出差来河阳,谈及此事,同学一拍大腿:“这点小工程就把你难住了,交给我吧。”同学手下有一道路桥梁公司,资质等级很高,施工经验丰富,拆这幢楼,简直小菜一碟。

夏鸿远一听,眉头哗一下展了,当即拍板将此事定下来。很快,那家公司的代表来到河阳城,做实地考察。

春末夏初的一天,停工三年之久的阳光工程再次启动。这天早上,天空中有一股清新湿润的香味,几乎贫民窟的每一个人都闻到了这股香味。车光辉的人马浩浩荡荡开进贫民窟时,整个贫民窟沸腾了。人们纷纷从家中跑出来,涌到工地,建筑工人爬上脚手架时,有人放响鞭炮,霎时,炮声震天,欢声如雷。老城里人黄风也从院里跑出来,从二丫手里抢过放气球的绳子,颤颤地将挂着条幅的气球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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