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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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楠埋怨道:“有这事咋不早吭声,我都让钱逼疯了。”李木楠真是让钱逼疯了,每天追屁股后面要钱的各路人马有好几拨,再搞不来钱,他连厂子里都不敢来了。
林子强顿了顿,缓缓说:“他们放的是高利贷……”
李木楠心里腾一声,半天,忍不住问:“利息多少?”
“百分之十,而且是提前扣除。”
“太高了吧,不能……往低谈?”这时候,李木楠已经在冒险。一个声音阻挡着他,马上打住,不能就这话题往下说。另一个声音蛊惑他,能不能成功,兴许就在这一搏。
林子强观察他好久,道:“这是最低线,我谈了几次,才谈到这个数上。不过,一次能借到一千万……”
李木楠动心了,一千万啊,足能救急。不过他还是佯装做不了主地问:“你的意见呢?”
林子强笑笑:“这事还是你做主。”
李木楠随后就召开总经理办公会,参加会议的除高层领导外,还扩大了财务部牛部长,企改办汪小丽等几个中层。会上大家都在看李木楠脸色,听他的口风。这事最后表态定了下来。李木楠对做记录的办公室主任说,把记录做好。
财务部牛部长问:“借一千万到账只有九百万,账怎么记?”李木楠说,“还用我教你吗?你是老财务了,技术处理应该懂吧?”
办公室主任抬头问:“这话记不记了?”
李木楠恼怒至极,问办公室主任:“水平太高了吧你?”
签合同时,对方提出到期不能还本,以河化集团氰铵公司的产权做抵押。林子强吃不准,跑来请示。李木楠说:“抵押就抵押,我不信到时候还不了款。”
汪小丽很担心,将这事说给了陈天彪。陈天彪听得一愣一愣,等汪小丽说完,叹道:“他胆子真大啊……”遂感慨万千地闭上眼。招弟训斥小丽:“以后厂里那些破事少往这里带,还想不想让他好了?”
汪小丽吓得噤了声。本来她还有其他话要跟陈天彪说呢,一看姑姑那恶相,不敢言声了。
李木楠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医院探望陈天彪了,陈天彪的信息越来闭塞,到现在,有关河化的一切,近乎听不到。病床上的他又气又急,气的是自己一住院,那些前呼后拥的下属像是躲瘟神似的躲他。急的是李木楠再这么折腾下去,河化怕是真保不住了。出让和变卖河化子公司,这是步死棋啊。现在需要的是硬挺,只要咬牙渡过这难关,河化一定有救。一旦变卖公司,形象立马就垮。如同一座大坝,一处决口等于毁了大堤。李木楠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口碑是企业的无价之宝。李木楠要毁的,正是这来之不易的口碑啊!口碑一倒,人心必散。人心一散,你拿什么让企业起死回生?
李木楠啊李木楠,原以为你聪明、能干、有魄力、有胆略,哪想到你会这样!你真是聪明反比聪明误,别以为你读的书多,理论一套接一套,办企业有时候需要的是最简单、最朴素的理啊!
陈天彪怅叹一声,对这个最信任、最欣赏的副手已是无能为力。他医院都不肯来,眼里哪还有他这个董事长?
招弟见他又犯老毛病,气急败坏说:“不占茅坑不拉屎。你少操点闲心,爱卖卖去,爱借借去,厂子是大家的,身子可是你自个的。不是我说你,看你一辈子用的人,哪个有良心?你风光时恨不得管你叫爹,你一病,抢权的,夺利的,哪个不是你信得过的人?从三成到李木楠,你瞅准谁了……”
是啊,我瞅准谁了?
招弟不提还罢,一提,陈天彪又让滚滚往事淹没了。
第14章
43
三成变了。
最先跟陈天彪说这话的是三成的亲爹队长二舅。是在庄稼收了场打碾了麦子、苞谷全入了仓,庄稼人终于可以歇缓上一口气的一个后晌,队长二舅佝偻着身子拄根拐杖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一步来到厂里。
他跑来见陈天彪,不再是堂而皇之坐到椅子上,一点也没了当年理直气壮的样子。进门后巴望半天,“哧溜”蹲到了门边,圪蹴着身子颤抖着嘴唇跟陈天彪说:“三成变了。”
接下来是薛兰兰。
她挑陈天彪回家的日子走进大姑养满猪的院落,身后还跟着两个碎娃。如同惊讶队长二舅一样,陈天彪惊讶薛兰兰的变化。娃娃相的脸上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不但不见光泽反而让密密麻麻的雀斑吸尽了水分。这倒也罢,谁的脸都有个难看的时候,关键是她还挺着个大肚子,瘦弱的身子像是压根无力负担起这份沉,不得不学队长二舅一样佝偻下腰。她立在猪圈门上的样子看上去十二分的孱弱,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因此她伸手扶住了不太高的猪圈墙,借以支撑瘦弱而又笨拙的身子。她的眼睛干瘪瘪的,不见柔情,也不见羞涩,有的尽是无可奈何的悲戚。她望了一眼欢叫着吃食的猪,又望了一眼因忙着照料猪而无暇跟她打招呼的大姑,才把目光搁陈天彪脸上。但只是短暂的一瞥,很快就挪开,盯住脚下刚刚起出来的猪粪说:“三成变了。”
夜里,陈天彪机械地盯住屋顶,跟有些疲倦的大姑说:“三成变了。”
大姑转了个身,像是唠叨自己的猪一样说:“那不是个好货。”后来大姑睡着了,睡得很踏实。打着均匀的鼾,胸脯一起一伏,陈天彪不忍破坏大姑甜美的梦,睁着眼睛冥想:三成咋就变了呢?
是啊,三成咋就变了呢?
三成办公室就在陈天彪隔壁,按说陈天彪完全有理由喊来三成问个明白,可他没问,而是暗地里留意三成,他想凭自己的眼光判定三成到底是咋样一个人。
那阵子,天冷,风连续地刮,雪还没来得及下。陈天彪(:文:)似乎已觉察(:人:)出些什么,这天(:书:)他早早回(:屋:)了家,临走还特意跟三成打了招呼,要他夜里多操点心。叮嘱完,他跟墩子一道回到村里,没让大姑知道。招弟手底下利落,天刚黑饭就熟了,转百刀面,猪肉炖粉条,蒜拌茄子,墩子又宰了只鸡。院子里飘荡着一股子香,两个娃娃老早就守在锅头前,鼻子一紧一紧的,使劲往鼻孔里吸香气。
吃饭的时候,陈天彪突然问墩子:“哎,你看三成这人咋样?”
墩子眉头一皱,搁下筷子:“咋问这个?”
“没啥,随便问问。”陈天彪说得很轻松。
“我看这人有些烧,尽干些没名堂的事。”墩子心实口直,不会拐弯儿。
陈天彪心里明了,闷声吃饭。
墩子扒拉了几嘴,边嚼边琢磨三成,咽下饭说:“三成学陈世美哩,说不定早就安下这心,念的书多,肚子里蛐多。兰兰遭罪事小,娃娃们难大了。”
“他敢!”正在捞饭的招弟突然接口道,“兰兰又是伺候老的,又是拉扯小的,图啥?还不是图他当个副厂长嘛。真那样,天爷饶不了他!”
“少说两句!捞饭你不捞,瞎掺和啥?男人们说话,女人少插嘴。”墩子剜一眼招弟,他也只是心里瞎猜,没凭没据,万一让薛兰兰听见,了得!
话说到这儿,陈天彪心里的怕便被证实,脑子里再次闪出个人来。
那是头一年三月,因为三成得到提拔,河阳城传出陈天彪求贤若渴,吸纳人才的佳话,一些念了书又一时没地方上班的年轻人找到腐竹厂,求陈天彪给他们一份工作。陈天彪先后留了几位。后来,有个叫周玲的城里姑娘找到陈天彪,也想要份工作。陈天彪看了一眼,这姑娘太洋气,穿着也时髦,往他面前一站,陈天彪立马呼吸紧张,说了没几句就浑身不自在起来。恰好三成找他问事,顺手把姑娘打发给了三成。陈天彪原本不想留她,这姑娘太招眼,感觉是一种是非。可过几天问三成,三成说周玲已上班,还夸赞干得不错。陈天彪怪怪地看了三成一眼,没吭气。队长二舅跟薛兰兰说三成变了以后,陈天彪细心留意过,发现三成跟这个周玲就是不一般,比别人亲、近,偶尔几次,两人还一道进城买东西,亲亲热热,蜜得很。看来这事儿已不是一天两天。
吃完饭,陈天彪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和墩子骑车往厂里赶。路上墩子问了几次,神神秘秘做啥哩?陈天彪说你别管,到时就知道了。到厂里已是夜里十一点,陈天彪让墩子等楼下,吩咐道:“听见我叫你,你再上来。”他自个抬高脚步,悄悄到楼上。三成办公室透出微弱的灯光,陈天彪屏住气,听了一会,突然放开嗓子:“三成,睡了没,没睡过来,说件事。”掏钥匙开门的当儿,猛听里面一阵窸窣,还有女人受惊的声音。陈天彪心里立刻凉了半截,事情到这份上,他还能说什么?他突然对自个的做法产生怀疑,甚至反感,觉得这种极不光明极不正道近乎于捉奸的行为真是荒唐。
“算了,不说了,你安心睡吧。”他又冲那屋喊了一声,悻悻下了楼。
三成跟周玲的事最终还是嚷了出去,墩子看不惯,把薛兰兰叫来,当场捉了奸。万没想到,薛兰兰一头撞墙上,差点出了人命。
三成跟薛兰兰闹离婚的第二年,腐竹厂出了事。
河阳城接连发生几起食物中毒事件,一查,祸首竟是腐竹。有关部门很快查封腐竹厂,一化验,陈天彪的腐竹果真有毒!
没等陈天彪弄清原委,河阳城一位老烈属又中毒死了,他家的腐竹可是陈天彪亲自送的。这下完了,陈天彪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进腐竹厂,带走了陈天彪。
大姑和招弟跌跌撞撞从乡下跑来,抓住墩子问,人呢?墩子甩一下空胳膊,说:“完了,人抓了,厂子封了,啥也没了,还得抵命。”
招弟吓得浑身筛糠,一个劲说:“咋办哩,这可咋办哩?”
大姑拧把鼻子,问墩子:“公家怎么说?”
墩子把大致情况说一遍,大姑一听腐竹里化验出了老鼠药,脑里一闪,问:“会不会有人使坏?”
墩子说:“我也这么想,可想不出谁有这么狠。”
招弟猛一拍大腿:“准是三成,挨千刀的,为婊子的事记恨着哩。”
墩子捂住招弟嘴:“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