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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地海彼岸-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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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小店时,一只手搁在宝剑的柄头上,昂首阔步,颇为神气。

他离开英拉德岛的前夕,父亲将这把剑交给他。他庄重地收下并配挂,在船上时也一直配挂,仿佛那是一种责任。他很自豪于腰际多了这份重量,但宝剑悠远岁月所代表的重量覆盖他的心灵,因为这把剑是莫瑞德与叶芙阮之子瑟利耳的宝剑。当今之世,除了高悬于黑弗诺历王塔的厄瑞亚拜之剑以外,再也没有比之更古老的宝剑了。但这把剑一直没有收起来或藏起来,而一直有人配挂,虽然历经数世纪,却没有磨损或变钝,是因为当初它曾以强大魔法锻铸。这剑的历史言明,除了生死交关的情况,它不曾出鞘——也一直出不了鞘。它不会顺服于血腥、复仇、或贪念的目的,也不会顺服于为掠夺而起的战役。亚刃这个通名,就是从他们家族的这个至宝而来,小时候,大家叫他「亚刃迪」,是「小宝剑」的意思。

他自己还不曾使用这把剑,他父亲不曾使用,他祖父也不曾使用,因为英拉德岛安享太平已久。

但此刻置身巫师之岛这个奇特城镇的街道,他碰触剑柄,感觉也奇特。摸起来,只觉剑柄怪别扭的,而且冰冷。这把剑沉甸甸的重量拖负着他,妨碍他行走,也使本来的神奇感冷却了些。

他返回码头,把胸针交给船长代转母亲,并向他道别、祝航行平安。转身离开时,他拉拉斗篷盖住剑鞘,剑鞘承装的,是那把年代悠久但不轻易顺服,而今传承给他的致命武器。这时,他不再觉得神气活现,也不赶时间了。「我在做什么?」他爬上狭窄街道时对自己说。窄道通往城镇上方那座巨大城堡似的宏轩馆。「我怎么没打算回家?为什么我要与一个我不了解的人,去寻找某种我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他没有答案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

第三章 霍特镇 Hort Town

在天明前的黑暗中,亚刃穿上为他预备的衣物,是全套水手装,相当旧,但干净。他一穿妥,便快步行经宏轩馆阒静的厅堂,走到龙角与整颗龙牙雕成的东门。守门师傅略带微笑让他出门,并指示路径。他先走全镇最高的一条街,再转入一条小径。小径在港湾海岸的南边,与绥尔港的码头平行,可通往学院下方那几座船库。他勉强认出该走的路。树木、屋顶、山丘等,都还是黑暗中的庞大黑团。漆黑的空间完全寂静,而且很冷。万物寂然不动,瑟缩朦胧。只有东边仍然晦暗的大海,可以见到一条淡淡的清楚线条,那是海平线,轻拍着尚未露脸的太阳。

他来到船库台阶处,那儿没人,也没有任何动静。身上那套宽大的水手服和羊毛软便帽相当保暖,但他仍然伫立石阶,在一片漆黑中等待,全身发抖。

那几座船库隐约浮在黑水之上。突然由其中冒出一个空沉沉的声响,是隆隆的敲撞声,重复二次。亚刃感到毛发直竖。一条长影子溜了出来,静静浮在海水之上——原来是一条船,轻轻滑向码头。亚刃跑下阶梯'奇+书+网',上了码头,跃进那条船。

「握好舵柄,」船首一个阴暗柔软的身影,是大法师,他说:「稳住船身,我要升帆了。」

他们这时已经出了码头,船帆由船桅展开,宛如白翼,迎向渐强的曙光。「西风让我们省得划船出海湾,一定是风钥师傅送给我们的出航礼。孩子,看看这条船,她行进得多轻松!嗯,西风外加晴朗破晓,真是风和景明的春季『平衡日』。」

「这条船是『瞻远』吗?」亚刃听过一些歌谣和传说提起大法师的船。

「嗳。」另一人一边回答,一边忙着拉绳子。风力变强时,这条船猛冲了一下并转向。亚刃咬紧牙,努力让船平稳下来。

「大师,她行进是很轻松,但有点任性。」

大法师笑起来。「让她随性去吧,她也很有智慧呢。」说完,停了一下,跪在船梁之上,面向亚刃。「亚刃,听好,现在起,我不是什么大师,你也不是王子。我是商人,名叫侯鹰,你是我侄子,|Qī…shū…ωǎng|名叫亚刃,跟在我身边学习海事。我们是英拉德岛来的。什么城镇呢?最好是大城镇,免得凑巧碰到同镇的人。」

「南部海岸的特密耳镇如何?他们跟每个陲区都有生意往来。」

大法师点头。

「不过,」亚刃谨慎道:「您说话不太有英拉德口首。」

「我知道,我说话有弓忒岛口音。」他同伴说着笑起来,同时举目观望渐亮的东方:「但必要时,我猜我有办法模仿你。就这么讲定了:我们从特密耳来,这条船叫『海豚』,我不是大师,也不是法师,也不叫雀鹰,那——我叫什么名字呢?」

「侯鹰,大师。」

亚刃咬了咬嘴唇。

「侄子,多多练习。」大法师说:「练习就会。你以前除了是王子,不曾扮演别的角色。而我,倒是以很多样态出现过,最少扮演的角色——可能也是最微不足道的,就是担任大法师……我们要往南去找艾摩石,就是大家用来刻成护身符的蓝矿石。我知道英拉德人很看重那种矿石,都把它当护身符,用来避免着凉、扭伤、落枕,还有失言。」

亚刃笑了起来。过一会儿,他抬起头,船刚好悬在一波长浪上,他瞧见太阳边缘抵着海平面。一转眼,熊熊金光在他们面前放射。

由于海浪滔滔,小船随之起伏,雀鹰站着时,必须一手扶住船桅。他面向春分时刻的日出,唱起歌来。亚刃不懂太古语那种巫师和龙族所讲的话,但他听得出歌词中含有赞美与欢悦的成分,而且节奏强烈。那强烈的节奏,正如浪潮起落或日夜交替那种衔续的永恒节奏。绥尔湾的海岸先是在他们右边、继而在左边,接着又渐渐落在后方,他们乘风破浪,披戴阳光,进入内极海。

由柔克岛到霍特镇,不是什么大航程。但他们仍在海上度过三个夜晚。大法师本来急于出发,但一出航,倒是耐性十足。他们一离开柔克岛受法术制衡的天候,风向就整个相反了。碰到这种情况,任何一位风候师傅都会立即召唤法术风注入船帆,但大法师没那样做,反而一连数小时借机教导亚刃,如何在顽强的逆风状态驾船行驶于伊瑟耳岛东岩石状如犬齿的海域。出海第二天,下雨,是三月冷飕飕的劲雨,但他没有运用任何法术驱雨。次日夜里,他们在霍特港的入口外,躺在安静寒冷多雾的黑暗中过夜。亚刃思前想后,认为经过短短这两三天,他已经了解大法师了:大法师根本不操作法术。

不过,他是无可匹敌的水手。与他行船三天,所学的驾驶技术,超过在贝里拉湾操船竞赛十年。法师与水手差堪比拟,两者都与穹苍和大海的力量打交道,有时也屈折大风为己用,以便转远为近。所以,是「大法师」也罢,是海上商人侯鹰也罢,实在没什么差异。

他虽然十分幽默,但相当沉静。不管亚刃怎么笨拙,他都不烦躁,非常有容忍力。亚刃心里想,再也没有比他更棒的船伴了。不过,这位大法师会一连数小时陷入个人思想天地,等到不得不开口时,声音虽然粗嘎沙哑,却能一眼看穿亚刃。这些情形虽没减弱男孩对他的爱,但恐怕多少缓和了对他的喜欢,使那份爱含了几分敬畏。

雀鹰可能有所感觉吧,所以在瓦梭海岸外那个多雾之夜,他零零星星向亚刃谈起自己。「明天,我不想立刻又投入人群,」他说:「我一直假装自己很自由……假装天下太平无事,假装我不是大法师,甚至不是术士。假装我是特密耳来的侯鹰,没有背负责任或特权,也不欠任何人什么……」他停顿一会儿,才继续:「亚刃,碰到重大的选择和决定时,要尽量小心。年少时,我曾经面对两种选择:『有所不为』与『有所为』的人生抉择。结果,好像鳟鱼跃向苍蝇,我莽莽撞撞投入后者。可是,每项行为举动都把你与它、与它的结果,紧紧捆缚在一起,促使你不断行动。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碰到行动与行动之间的一个空档,可以停下来,只单纯地存在,或是彻底想一想:你是谁。」

亚刃心里想,这人既然贵为大法师,怎么可能对「他是谁」、「他的人生作为」还有疑惑?亚刃一向认定,这种疑惑是专属于尚未涉世的年轻人。

他们的船在寒冷的巨大黑暗中摇晃着。

「所以,我喜欢海。」黑暗中响起雀鹰的声音。

亚刃理解,但他的思绪一如这几个日夜的情形,又跳前去思考他们此番出航的目的。眼见同伴谈兴正酣,他终于逮住机会问:「您认为我们能在霍特镇找到我们要寻查的东西吗?」

雀鹰摇头,意思也许是不能找到,也许是他不晓得。

「可不可能是一种瘟疫、一种传染病,由一座岛屿流传到另一座岛屿,摧残农牧与人类心灵?」

「瘟疫是『一体至衡』的一种运转。但现在情况不同,它含有邪恶的腥臭。万物的均衡自行回正时,可能需要我们吃点苦头,但还不至于教人丧失希望,或弃绝技艺、遗忘创生语。『自然』不会这样违背情理。目前的情况,不是至衡的『回正』,而是至衡的『翻覆』。只有一种生物可能做到。」

「是某个人做的吗?」亚刃试探着问。

「是我们人类做的。」

「怎么做到的?」

「藉由无节制的生存欲望。」

「生存?但是,冀求生存有错吗?」

「没有错。然而,我们要是渴求掌控生存,就不免盼望无尽的财富、盼望无懈可击的安稳、盼望长生不老等等。这样一来,生存就变成贪欲了。要是再让知识与这种贪欲结盟,邪恶即告产生,天下的均衡也随之动摇。到那种地步,破坏程度就可观了。」

亚刃仔细思索一下,才说:「那么,您认为我们是在查访一个人?」

「对,我认为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法师。」

「可是,根据家父与其它师长的教导,我一向以为巫道的高强技艺是依赖『大化平衡』,也就是囊括万事万物的『一体至衡』。既然如此,它是不可能被人拿来做为邪恶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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