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天下-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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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掌灯时分,这三间小屋中一灯如豆,高凌宇迎门据案自酌自饮。今夜之凶险绝不下于伤心渡,但他却以为,今夜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不论是胜是败,是生是死。
高凌云说也认识铁梅心,在铁梅心心目中的高凌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思潮起伏不已,时间已悄悄溜走。
一个人影有如乌云中穿出的怒隼,自左侧墙外射了进来。这身法虽不是“盘古旋”,却也毫不逊色,一个人已端立在门外,正是神采飞扬,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高凌云。高凌宇不慌不忙地干了一杯酒,道:“是先喝一杯,还是先办正事?不论谁胜谁败,好歹我们也是兄弟一场……”冷冷一晒,高凌云道:“自我定下时限起,我一直就没想过自己会败。而你却竞有这种打算,这就是你我不同之处了!”高凌宇抓起身边的白骨断肠刀,缓缓走出,道:“你看这里如何?”不耐地挥挥手,道:“相信并不是因为你看中了这儿的风水,为了不惊动百姓,放手一搏,你不妨再选个地方。”兄弟,骨肉之情,看来已完全被抹煞了。同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同是一母所生,仅在不同环境中长大,一别不过六年,一切都变了吗?是不是在未分手之前,在他的本性上已潜伏了这种叛逆和冷酷的种子?高凌宇略一思索,道:“你看燕子矶如何?”根本不在乎在什么地方,表示他的笃定,高凌云道:
“现在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会改变,好歹我们是弟兄一场。”冷厉地一哼,高凌宇道:“你不配谈这些,如果你反对那地方,你说个地方也成,我绝不更改。”挥挥手,表示不必,两条人影掠出墙外,江振禄追了一会就被甩下了。他甚至并未听到二人要去何处对决。而高凌宇事先不告诉他们师兄弟二人,主要是不愿因兄弟阅墙而连累别人。江振禄师兄弟当然十分恼火!
跺跺脚,李乾道:“他奶奶的!咱们师兄弟算什么?都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搭罢了!咱们是白操心哩!师兄,俺想了很久,人家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和咱们这种蹩脚货色在一起丢人现眼,又何必死乞白赖地高攀?”狠狠地瞪他一眼,江振禄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装了一脑子浆糊,说话不加琢磨?人家是因为凶险,而且又是手足问的事,不愿咱们去涉险,这是一份好意。”李乾道:“俺又不是不知道,可是朋友嘛,脑袋瓜子掉了,不过是碗大小的疤。就在这当口才见交情,他奶奶的,就这么一走,俺可是越吮巴越不是滋味哪!”燕子矶是因临江一块巨岩极像燕子而得名。深夜在这儿搏杀玩命,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现在兄弟二人相对,各握着一柄刀,寒芒森森,和脸上的冷漠相辉映,任何一个陌生人看到,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对兄弟。
下嫩大江,夜雾氲氤,高凌云道:“你不考虑改变主意,使下半辈子过得惬意些吗?”高凌宇道:“即使你能从此改邪归正,我都要慎重考虑,以你所作的坏事之多、罪孽之深,是否值得原谅?”几乎同时,丢出了刀鞘,由分而合,身在空中闪电挥刀,连交十一刀。一个是由于有人挡了他为所欲为的路,非杀之不可;一个是维持门风,向被污及被害的冤魂有个交待。刀来刀去,没有一丝留情的概念。
刀是最原始的杀人凶器,所以剑虽是百兵之王,却不如刀的煞气浓重。任何人一想到杀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刀。
白骨断肠刀在武林中闯出了名气,“盘古旋”也在身法上几乎独步武林,可是两人狠斗了六十多招,高凌宇既未在兵刃上占上风,在身法上也没有占到便宜。
这正是高凌云摇身一变而为吃香喝辣的马公子的原因,也是他笃定稳吃的信念支柱。白骨断肠刀微泛红芒,有如一大盆暗红的烈火;另一柄雪亮的刀,却像不断由四面八方泼来的水,绵密劲急,无孔不入。
有时候就像是天空中挂了两块肉,交织成的刀网在肉旁千砍万切,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夜雾自江面上升起,由岸上望去,混沌一片。
今夜总有一个人会掉下这百丈绝壁,随波而去。
世上有几位“还刀叟”?是谁把高凌云在六七年当中调理得如此高明?这又是个什么样的师父?只教他如何杀人,而不教他作人的道理。
六七年前,高凌云的身手未必有孙七高明。
一个转折本已够快,并未因已拼了一百五十余招而迟缓呆滞,但长刀如鬼影般地递到,在高凌宇的左腋下划了—刀。
刀划在兄弟身上,高凌云没有一丝怜悯之色。他希望在对方一惊的刹那,再补上一两刀。纯就搏命杀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对。所以这三刀如狂风猛卷,“嗤”……高凌宇的腿上又出现一道血槽。
现在,他也许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连续中刀了,在心理上,他没有赋予白骨断肠刀无情的使命,这刀又如何发挥至大的威力?他总以为,兄弟就是兄弟,他的刀下留情,对方焉有不知之理?可是,他的留情,正好被对方所利用。
他暗暗向亡父祷告:爹,不是孩儿无情,实在是他本性已泯,为了高家的令誉及正义,孩儿只好全力一搏了白骨断肠刀的暗红大盛,刀刀不离对方要害,能一刀劈下切开十枚叠在一起的制钱的白骨断肠刀,几乎每一刀都在对方头上、颈上及腰、腿处不到三五寸处流泻。
“唰唰”……背衣裂开两个破洞,血也渗出,却未能使他立刻失去反抗力;相反地,冰墙似的刀芒回卷过来。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成为马公子的最好答案了吧?低啸声中,七刀连环斩落空,又是十三刀连斩也告落空,高凌宇在地上连滚带翻,地上进射着一溜溜的火星。他们的拼搏位置,距绝崖边沿不到五步了。
高凌宇终于不再存丝毫侥幸或骨肉心理,挥汗反击,由守而攻,二十一刀砍劈斩扫,不容喘息,甚至眨眨眼,分不出刀与刀的间距,光浪回环连结,虚实难分。在第二十一刀上,高凌云才窜起三尺来高,一刀疾扫而过,一片东西飞了出去。
那是高凌云的一片鞋底,只要刀锋再上移五分之一寸,他的脚板就会被切去一片。但几乎看不出变招换式,刀尖上扬疾旋,就像卖艺者转碟子似的,在高凌云下盘候机而噬。
“呛呛”声中,白骨断肠刀被荡开,人一落地,正好是个贴身对决的局面,高凌宇的一掌戳出,目标是对方的腰部,对方一拳砸向他的面门。
这局面的造成太快,谁也无法改变,更无法闪避,高凌宇的左边肩颈之间挨了一下;高凌云的腰上被一式“贯手”戳中,同时两声闷哼,两个身子悠晃翻覆落下绝崖,消失于东去的大江之中浊流之中……
凌晨下了一场大雪,大地一片银白,在钟山附近一幢占地极大的宅第内院中的暖阁内,半卧着一个混身是伤的年轻人。
年轻人披着轻裘,下半身上有锦被,床前一个巨大火盆中炭火正旺,发出“僻僻啪啪”的声音,越显得屋内的静温。
他正在凝思,是在想燕子矶上的搏杀吗?抑是想很多很烦人的事?或几个难以解开的死结呢?有人自外院走近内院,可以听到踏雪的“滋滋”声。这人在内院院门兽环上轻敲了两下,有人在内开了门道:“啥事?”门外的汉子缩着脖子,道:“孙师傅………听说你……你升迁啦!专门侍候公子,真真恭喜你哩!”声音压低,还用手作喇叭状在那汉子耳边道:“一个护院的正规营生是值值夜、守守更,这可好,在这儿侍候公子,除了倒尿壶这码子事儿不干之外,啥事都要干!那个王八蛋才愿意干这差事哩!吴大舌头,你来干如何?我向公子推荐你……”急忙摇手,吴大舌头结巴着低声道:“公……公子不喜欢我……说我说话不清楚……嘴里好像……老是含了一口面茶……”孙七道:“你他娘的到底有啥事?”咧咧嘴,这是他说话前的预备动作,道:“铁姑娘来了……在外面大厅中候着……说是要来看公子……”微愣了一下,孙七的样子有点像猴子,尤其是那只眼转动起来十分灵活,道:“铁姑娘来了多久?”吴大舌头道:“约莫半个时辰光景……还带了一……一件名贵的礼物来,说是公子最爱吃的礼物………”孙七道:“是什么名贵礼物呀?”咧咧嘴,眨眨眼,吴大舌头道:“我也不知道……装在一个柳条筐内,有盖子,看……看不见是啥玩艺。”孙七道:“吴大舌头,公子身子不大舒服,未必会客,我要进去通报一声,见不见还不一定哩!”吴大舌头道:“反正我……我把话带到了……见不见是公子的事……不过平常铁姑娘来拜访……咱们公子可……
可求之不得啦!……反倒是铁姑娘扭扭怩怩地猛吊胃口哩!”孙七把门闭上道:“去你的吧!”他进入卧室,道:“公子,铁姑娘来看你,据吴大舌头说,还带了一样礼物。”马公子皱着眉在偏头想着什么,他的脸上有紫色淤伤,尤其是颈部以下部份,还有点浮肿。他喃喃地道:“铁姑娘铁梅心?”躬着身子,孙七道:“正是。”马公子又想了一会,道:“我身上有伤,实在不便见客……”这话多少也有征求孙七意见的意思。
走前两步,孙七低声道:“公子,素日铁梅心来访,你都非常欢迎,唯恐她呆不久小坐就走,如果大雪天姑娘专程造访探病,而您拒绝接待的话,非但失礼而且可能下面的话似乎不必说出来,由他们所交换的眼神看来,彼此已能了解对方的心意。马公子道:“是的,一定要见。”孙七道:“公子要在何处接见铁姑娘?”马公子道:“就在这儿你看如何?”孙七道:“在这儿也好,吴大舌头说,铁姑娘还带来了一件最珍贵,公子最爱吃的礼物来……”似乎并未注意礼物的事,马公子道:“就请她进来吗!
只是我的伤势未愈,恐怕不便长时间接待客人。”世故地笑笑,孙七道:“公子不必耽心,小的自会安排大约盏茶工夫,听到孙七引进了铁梅心,还边走边客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