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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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也即将赶过来,县里的领导至少不能落在市领导后面。这两天我怕只能在矿山上呆着了,楚河文化研究会这边,也只好暂时交给田主席全权负责。”
做县一级地方官,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发事件了,若处理得好,也许坏事变好事,能弄个成功经验出来,风光一回;弄不好那是要一票否决的,乌纱帽说丢就丢。冯国富做过县官,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理解地对周英杰说:“那你赶快上矿山去吧,我们有董主席做向导,找得到波月庵就行了。”
周英杰一脸歉疚,说:“冯主席和陈姐是我请来的,我早就把别的事情都推掉了,不想中途冒出这么个插曲来,只好赔罪了。”又对董主席说:“只有麻烦你,代我陪好冯主席和陈姐。一应开支,你先垫着,过后我负责报销。”董主席笑道:“请周部长放心,我坚决按照领导指示办。”周英杰也笑道:“这不是指示你,是请你帮我这个忙。”董主席开玩笑道:“行行行。我没别的要求,只请领导解决佛教协会的级别问题,至少也弄个副处级干干。”周英杰笑道:“不就一个副处级吗?这事好办。”
说笑着,周英杰将冯国富夫妇请上桑塔纳,董主席也低头钻进副驾驶室。周英杰招招手,看着桑塔纳开走,这才上了自己尾数带八的蓝鸟车。
路上聊起波月庵,陈静如问董主席说:“庵里的常悟禅师德行高尚,名闻遐迩,董主席跟禅师认识吧?”董主席笑道:“我身为县佛教协会主席,认识常悟禅师那是自然的。我们还曾邀请她出任佛教协会副主席,她没答应,只好作罢。惟有平时上面来人,我经常陪着上山,到常悟禅师跟前抽几签。”陈静如说:“据说她的签很准的,董主席肯定抽过吧?”董主席说:“当然抽过。我最欣赏的还是她的签辞,现抽现撰,字迹隽秀,挺有文气,不像别处的签辞干巴直白。”
这倒合了冯国富的胃口,说:“照你如此说,常悟禅师还有些文学修养?”董主席说:“她是正牌的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吟诗作赋,原是她的特长。”冯国富说:“那她又是怎么皈依佛门的?”董主席说:“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禅师,可她总是笑笑,说是跟佛有缘,其他再不肯多说,我也不便追问。”
说话间,来到一个小镇上。穿镇而过,前面的路变得很窄,已没法行车,只得弃车步行。逶迤上至半山,前面一汪碧水,原来是个水库。只见水上泊着一条小木船,四个人上船坐稳,年轻船工便双手握桨,将船往水库深处摇去。蓝天白云,青山秀水,成群的鹭鸶自身旁掠过,不经意间划破水面的宁静,让人恍入仙境。冯国富说:“楚宁还有此等佳处,我在这里工作时,怎么却没听人说起过呢?”
董主席眼望远处,抬手划了半个圈,说:“其实这个水库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成的,只是过去山上的波月庵不太有名气,外面的人没怎么进来,是后来庵里来了个常悟禅师,不仅善于讲经念佛,还擅长抽签卜算,慕名而至的人才慢慢多起来。”
行了个把小时水路,来到水库深处。抬头上望,只见密林之间有庵檐隐现,冯国富知道那就是波月庵了。小船在水边泊住后,几个人离船登岸,沿石板小道拾级而上。一路古木森然,遮天蔽日,半日才到得一处稍稍敞亮点的地方。正好有凉亭翘立,几个人入亭歇息。回首山下水库,但见碧波粼粼,跟身处水上时又是一番景致。冯国富说:“波月庵真会选择地方,信徒香客前来朝拜,先得从水上经过,涤去凡尘,然后仰面朝上,步步攀登,佛面未见,敬仰之心已生。”陈静如说:“我看这水库,在凡人眼里是水库,在佛家那里则是净瓶,叫做云在青天水在瓶。”
董主席点头称善,说:“二位看来甚得佛心。不过在常悟禅师那里,这水库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挡住不少山外之客,少受干扰之苦。”陈静如说:“想少受干扰,必然少得香火,那又怎么普度众生?”董主席笑道:“常悟禅师主修内向,不图别的,只图清静,有些香火养庵就行,不像别处寺庙师傅,以修外向为主,香火越旺越好。”
离亭再行,攀上一处山原,波月庵便呈于眼前。那是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院落,周围绿竹环绕,显得幽谧古雅。庵门不高,门上波月庵三字舒展灵秀,有点柳体风范。两旁有联云:云中迹倦归林鸟,竹上痕悲赴水娥。冯国富觉得有些意境,只是显得过于低婉,猜想便是常悟禅师所作。问董主席,果然不爽。
门里是个小天井,天光幽幽,有棵不大的丹桂兀然而立。石阶碧青,苔痕微现,整个院落清寂如水。冯国富想起董主席关于常悟禅师只图清静的话,确实不假。又想起楚南城外的紫烟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除了善男信女,不时有官员商贾穿行其间,香火旺盛是旺盛,却不免透着俗气。冯国富有个印象,寺庙总比尼庵热闹,究其原因,也许是寺庙为僧徒经营,尼庵由尼姑维持。就像俗世间,男人往往不甘寂寞,一心只想着惊天地,泣鬼神,相对而言,女人却耐得清苦,甘于平淡。冯国富暗忖,凭人之天性,尼庵里的尼姑比寺庙里的僧徒,是不是更能守住佛门清静,从而获取禅机,明心见性?
这当然只是冯国富的一孔之见,他究竟不是佛家子弟,哪敢妄度佛义禅理?这么自我批评着,不觉抬高脚下步子,随董主席登上石阶。迎面便是佛堂,里面供着西天如来和南海观音。有位禅师背对门口,盘腿坐在香案前,从容轻敲木鱼。另有一小尼在一旁上香点蜡,从容而闲雅,举手投足间,全无一点声响。
按俗世的等级观念区分,观音菩萨只是菩萨,并非顶级佛祖。可世人尤其是女人,心里装的却多是观音,觉得她愿力无边,至于其他佛祖,倒位居其次,不怎么重要了。陈静如也不例外,进得佛堂,还未伏地跪拜,就先对着观音合掌念佛,好像要向菩萨通报,弟子又来了。睁眼仰望菩萨,见她一手握净瓶,一手拿柳枝,正在向自己微笑哩。
冯国富见陈静如目不转睛,紧盯着观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一进门,观音都显得格外慈善了。”陈静如说:“菩萨普度众生,对谁都慈善。我是感觉她手上净瓶,比别处好像有些不同,瓶胫略长,显得特别中看。”
这话被一旁的申达成听去,忙讨好道:“陈姐喜欢,我替您求菩萨,让她把净瓶送您好了。”陈静如心想,申达成这玩笑开得可不高明,菩萨用净瓶装甘露,以遍布人间,是送得人的么?却也不好说什么,拿话岔开。
这边小尼见有人进入佛堂,忙步履轻云,迎上前来。董主席没少来波月庵,小尼认识他,念句阿弥陀佛,便细声说道:“董主席来了?”
董主席也念句阿弥陀佛,说:“心念佛祖,特上山朝拜。”说着,掏出一百元钱来,投进功德箱里。冯国富也要去身上掏钱,董主席扯住他的衣角,悄声耳语道:“刚才的钱是我受周部长之托,给您和陈姐捐的,你们就免了。”
冯国富身上没钱,只得作罢。陈静如却不理会,还是拿出两张百元钞票,一张递给冯国富,一张投入功德箱。冯国富知道陈静如的意思,佛要本人拜,钱得本人投,别人是替代不了的,也将钱往功德箱里投进去。
这当儿,香案前的禅师已经敲完木鱼,起身掉头,单掌举于胸前,念声阿弥陀佛,算是跟客人打过招呼。冯国富一见,觉得禅师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更兼满脸文气,风雅不俗,肯定就是常悟禅师了。
董主席趁机把冯国富夫妇和申达成介绍给常悟禅师。禅师自然知道客人来意,叫小尼拿来香纸,递到冯国富和陈静如手上。
冯国富平时爱看佛经,却并不烧香拜佛,今天夫人高兴,为讨她欢心,也亦步亦趋,学样烧纸焚香,很虔诚的样子。尔后又随陈静如跪到菩萨前面,低了头,闭上眼,双手合十,肥臀高撅,拜起佛来,看去倒也像是那么回事。站在背后的申达成觉得好笑,心想当领导的平时都道貌岸然一个,恐怕只有到了佛前,才肯五体投地。真是佛法无边啊!
常悟禅师重又盘坐于香案前,缓敲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诵经。佛堂显得更加清寂了,宛若止水一潭。冯国富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禅师秀雅的面容一直在脑袋里晃悠着,拂之不去。
一盏茶的工夫,木鱼声悄然止住。冯国富睁开双眼,见常悟禅师已经站起来,单瘦的肩膀缓缓一转,回过身子。想起刚才的杂念,冯国富脸上一烧,避过禅师深邃的目光,低首去瞧旁边的陈静如。她仍一动不动地跪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冯国富也不好贸然起立,忙又垂下眼皮,合掌向佛。
其时常悟禅师已坐到香案前的杌子上,抬了眼帘看看小尼。小尼会意,取下香案上的签筒,递向陈静如。陈静如这才张开眼睛,接过签筒,对着佛像摇了数下。自己却不抽签,而是扭扭腰,传到冯国富面前。冯国富明白陈静如的想法,她今天是特意为丈夫来拜佛的,心里感激着,伸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来。
这是一支中中签,上面刻有符号,只是冯国富看不明白。其实也不容他看明白,旁边的小尼早拿过去,呈给案前的常悟禅师。
禅师在签上只瞟一眼,也不声言,将签还给小尼。然后从香案下面拿出一笺一笔,信手书写起来。笺是白笺,三十二开大小,冯国富认得那是宣纸。笔是狼毫,毫尖细软,笔杆上端还垂着红色笔缨。让人称奇的是禅师那握笔的手指,丰腴白皙,修长柔韧,简直跟莲花座上观音弹洒圣水的佛手毫无二异。
看着禅师用美仑美奂的手指拈着笔管,在纸上自如地游动着,冯国富人都快痴了。
这实在是一道不同寻常的风景,恐怕也就波月庵里才能见到。想别处的寺庵,签辞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通常写在黄色土纸上,哪像常悟禅师肯用这种宣纸白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