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欲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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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宋大夫来了。”
梅牵衣从梅青玄的怀里抬起头来,望向院门口。青衣的梅疏凝引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鹅黄春衫的女子。梅牵衣一见那女子,脸色陡变,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猛地推开梅青玄,一把冲了上去。
“金雨朵!”
鹅黄衫子的金雨朵原本扬起的笑脸顿时怔住。“牵牵?”
梅牵衣挥臂正要甩鞭过去,却忽地发觉手掌空捏,并没有鞭子。她愣了愣,蓦地停住收手,再眨眨眼,看着眼前明艳瞠目的女子,再看看她旁边的青衣男子。
梅疏凝,她的哥哥,一只手提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剑,另一只手则扶着被惊到的金雨朵。
双……臂?
梅牵衣甩甩头,又望了他们一眼,顿时局促了起来。“我……”注意到梅疏凝身后的大夫。她记起来了,是宋大夫,每次她恶梦醒来,娘都很担心地叫哥哥去请宋大夫来帮她开碗安神药。
“我……头晕。”她捂着额头掩饰过去。
宋大夫替她看完诊,同梅青玄夫妇在门外小声解释着诊断结果。尔后梅疏凝送大夫回去,冬枝跟着去取药,梅青玄回来在旁边逗了她两句后出去重新安排行程,留下梅夫人和金雨朵陪她说话。不多一会,梅夫人也走了,留下金雨朵一个人,趴在她床边,朝她眨眨眼。
“牵牵,你老说你胆子大,怎么偏偏老是被梦吓着呢?”
梅牵衣怔怔地望着她美丽的容颜,想到梦里的展凉颜喜欢着她,所以不喜欢自己。她恨极了她,想方设法都要杀她,哥哥不让,爹不让,娘也不让,她以为他们都喜欢她,明明她是他们的女儿妹妹,为什么他们都向着金雨朵。
噫,那是梦,只是梦!
“要不这样好了,牵牵,你以后再做噩梦,就举手大喊金鱼姐姐,如果你叫了,我却没出现,就一定是在做梦,不要怕,睁开眼睛醒过来就好了。”
这段话,好熟悉啊。她不知不觉地顺下去问:“那如果你出现了呢?”
“那就更不用怕了!有金鱼姐姐在,牵牵还怕什么?”金雨朵拍着胸膛保证,慧黠的眼睛眨巴眨巴。
梅牵衣瞠着圆眸,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那真的只是简单一个梦吗?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杀了爹,杀了娘,砍了哥哥一只手臂,还要杀金鱼姐姐。
2展凉颜活该啊
梅牵衣最近很安静。
若与梦相接,她早已安静太久了。梦里展凉颜离开灵婴楼后,她常常一个人站在阁楼的最高处,望过萧萧肃肃的树林,望过浩浩汤汤的海浪,一直望着视线及不到的地方,也一直安静着。
但这个现实里的梅牵衣应该是天真活泼的,那是怎样的模样?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了。
没人问她的反常,好像大家都知道她是被梦吓到了,出口就是安慰:那是梦,只是梦。然后是随着一日三餐黑乎乎的汤药,说是大夫开的,助她安神,赶走梦魇。她没觉得苦,顺从地喝下。
但心里却起了疑。早习惯的味道,从小就这么喝着,每次恶梦醒来。但近些年,随着她年岁增大,已少做那被人追杀的恶梦了,药也自然喝得少了。这次再尝起来,她多了个心眼,偷偷去问了人,才知道那药里有萱草有川乌,萱草忘忧,川乌麻醉。
那贴安神药,能让人记忆减退。
所以,爹娘是想让她忘了梦里的情景么?
那就忘了吧。尽管这一次的梦,与以前不一样,尽管梦到被亲人追杀,被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追杀,是头一次。
梅夫人因她做了恶梦,原本还想反悔不让她跟着梅青玄父子去武林山庄拜寿,但梅牵衣心有好奇,自然不依,再三表示已经没事了,好不容易才让梅夫人又点头。
她自小被家里人保护得极好,疼爱她的爹娘什么事都依她,但就是不喜欢她出门,说她年纪小,外头危险,明明是江湖儿女,却当做官家小姐养在深闺里。好不容易去年冬天,她满了十七岁,又赶上这次武林山庄大庄主的寿辰,她央求了又央求,恳请了再恳请,好话说尽,保证做尽,他们才答应她跟去。
梅青玄原本想讨好女儿,认为既然决定带她出门,索性就提早出来,顺路一路游山玩水,多见识游览一番,让这从小闷在家当千金小姐养却性子活泼的女儿好好高兴高兴。
谁知道出门半天,原本应该兴高采烈乐呵呵的女儿却始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他女儿从小心思单纯,若是没精打采了,那只能是——
自以为明白了女儿心思的梅青玄乐呵呵地从马上回过头来。“牵牵,爹带你游山玩水,就要多想想爹,不想娘了。来,爹牵牵。”边说着,又伸出一只手来。
不需要梅牵衣勒缰绳,马自然地停住了。抬头就看到一张笑容可掬的脸,一只大手伸在面前。她有一种下马到溪边去照照的冲动,确认一下她的年纪,是不是她其实才七八岁。
她这个活宝爹爹啊,从小就爱跟她这么玩,老当她是七八岁的小女娃长不大。以前她老嫌他幼稚,现在却总嫌弃不起来,反而不知从哪里涌出柔软的情潮,让她忍不住涩了眼眶。
梦里的情景,忘不了啊。一无所有时,才知道曾经随意舍弃的东西有多珍贵。
“牵牵,我们来比比谁的马儿跑得快吧!”与她并辔的金雨朵一直在想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可惜她总是兴致缺缺。
梅疏凝闻言,也似乎挺有兴趣,道:“好极!我来给你们当裁判。小金鱼……”他话音未落,梅牵衣已经赶着马上前到梅青玄旁边去了,还撒娇一般地牵上梅青玄的手,并辔挨靠着走。
这……梅疏凝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回头来与金雨朵面面相觑。梅青玄对女儿这突然的乖顺也是受宠若惊,笑得乐呵呵的。“哎哟,爹的好牵牵,来爹这儿了。”
梅牵衣低头斟酌着字句:“爹,我想问您个问题……”
“牵——牵——”梅青玄拖长音调低沉着嗓音打断了她,很不高兴的样子。梅牵衣紧张地抬头望他,梅青玄一脸的严肃,道:“跟爹还这么客气?”话锋一转,脸色突然又变,笑容顷刻间又堆了上来。“有什么问题随便问,爹最喜欢给牵牵答疑了,拽着爹的胡子拷问都没关系。来来,爹的胡子给牵牵拽。”
梅青玄边说着,昂着下巴朝她这边凑过来,手指撩起上嘴唇那一小撮短短的胡须,示意梅牵衣来拽。那滑稽的表情终于逗笑了梅牵衣,当下真的伸手去扯着几根胡须使劲拽了拽,疼得梅青玄龇牙咧嘴,吹着胡子道:“哎哟,牵牵,你还真拽呀。你爹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这点胡子,你娘最喜爱了,你要这么拔完了,你娘不要爹了怎么办?”
梅牵衣捻着指尖拔下的几根胡子,吹口气呼啦一下全部吹走,然后拍了拍手。
“娘敢不要爹,牵牵也不要娘了!” 挑眉斜视,不可一世。
梅青玄见她心情放开,终于放下心来,仍旧笑眯眯地道:“就知道牵牵最疼爹了,来来,爹再给你拔,多拔点。”
“爹,再拔当心娘真的不要你了。”梅牵衣收回梅青玄拉着她去拔胡子的手,同时白了那活宝爹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想起刚才的事,又道:“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嗯,什么问题?牵牵问,爹听着。”梅青玄正襟危坐,一副全神贯注准备回答的模样。看得旁边的金谷川哈哈大笑:“我说青玄啊,你还真是有女万事足。等牵牵将来嫁人,你也跟着一起嫁过去吧。”
“嗯,”梅青玄摸着下巴沉吟着,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大哥所言极是,将来谁要娶我的牵牵,就把我和小果儿都一起娶过去吧。”
小果儿是梅夫人的闺名。梅夫人是金谷川的妹妹,二十多前嫁给了江陵梅庄的梅青玄。过了几年后,因思念家乡,寝食难安。梅青玄爱妻心重,竟然举家从江陵搬到她老家金陵,与金家比邻而居。
“你呀,你呀!”金谷川无奈地抬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望了一眼后面跟着的梅疏凝与金雨朵,二人并辔而行不知说着什么笑话,金雨朵掩唇小脸颊儿嫣红一片,伸手捶了梅疏凝的臂膀,感情甚好的模样。金谷川颇觉寂寞地叹了一口气:“你这老小子拐走了我妹妹,现在又叫你的小小子来拐我女儿,世仇啊世仇!”
“爹——”后面的金雨朵听到这话,难为情地抗议一声。梅青玄高声回应:“哎,真乖。”直把金雨朵应得面红耳赤,梅疏凝也在一旁咧嘴直笑,惹得金雨朵一阵好打。这一下,大家笑得更开了,黄土官道上,马铃儿伴着阵阵笑声。
最后,梅青玄道:“孩子们都大了,等这趟祝寿回来,把疏凝和小金鱼的事儿办了吧。”
梅牵衣几次问话被打断,正恼恨着,此刻闻言却陡然一惊,几乎坐马不稳。那个噩梦里,爹也在这路上提议,等从武林山庄回去,就操办梅疏凝和金雨朵的婚事,可是后来,她遇上了展凉颜,展凉颜遇上了金雨朵,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那不只是梦,那是预示,是将来会发生的事!
每每意识到这一点,她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全身直冒冷汗。她不相信将来真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可谁能给她解释,为何梦里的场景都在现实中一一兑现了?
双手下意识地抚上肚腹,她心中一凛,连忙松手,插嘴抗议道:“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梅青玄正跟金谷川趁热打铁商量着提亲之事,乍见宝贝女儿生气了,方才忙收起嬉皮笑脸,回头整理衣冠,一本正经道:“嗯,牵牵的问题还没问。”
梅牵衣低头又斟酌一会,道:“爹,江湖上,有没有一个灵婴楼?”
梅青玄握缰绳的手陡然一紧,双目陡瞠,脸色僵住。不止是他,就连旁边的金谷川以及后面的梅疏凝与金雨朵听到这个问题,都停下说笑,四人八目,顷刻之间唰唰地集中到她身上来。
半晌,梅青玄清了清嗓子,柔声道:“牵牵,你……从哪听说的灵婴楼?”语气谨慎,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惊扰了谁。
梅牵衣不知道为何他们在听到灵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