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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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说,你还没有想到哇?怕是我进保和堂的时候你就有了这个念头,要不你就不会那么大胆了。二太太的声音很小,极柔和,也许是怕人听见,她说大伯子娶兄弟媳妇,保和堂有好名声了!
二太太的话对大老爷有些刺激。妇人之见!大老爷说,纯粹是妇人之见!你是没听见人家如何夸奖的,这其实也是一种眷顾之举嘛。二太太的手纤细滑软,浑身散发出一股香味,令大老爷心旷神怡。
二太太说,人家在你这儿喝喜酒,难道还说保和堂的不是吗?我可是担心以后不好出门。
二太太这话的确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脸上随之生出些忧郁。她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命中注定了的,现在有了一双活泼泼的儿女,作为女人,她也许应该感激大老爷才对。
贤妹不必多虑,大老爷安慰二太太,只要保和堂和睦团结,何必理会一些俗人之见。
二太太说,话可不是这么说,常言说得好,人言可畏,你念书人咋的比我这妇人还不懂?自古说唾沫星子淹死人,可不是瞎说的。
大老爷突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自信,他说,有些规矩自古以来都是制约俗人百姓的,对财主绅士却也未必,你尽管放宽心,四邻街坊,亲朋好友,哪一个会说我蒋万斋的不是?古有《西厢》不也成了美谈?至于称谓,那都是虚的,就当是从未相识过也就是了,你我之事其实正合美意,贤妹不必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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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还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把身子依在大老爷身上,想着日后也许真会温暖幸福些。大老爷用胳膊揽了二太太的腰,彼此两情相悦,正要亲热,猛不防咣的一声,门被撞开,绫子端了一铜盆洗脚水进来,大老爷和二太太同时被吓了一跳,才想起来刚才忘记了插门闩。
绫子的上嘴唇上还贴着一块黑色的膏药,正如官杆儿所想,看起来像一撮小胡子。大老爷正要发作,但忽然把话憋住了,他蓦地明白了绫子的心思。
二太太并不明白其中细节,给绫子闹得尴尬,便板了脸大声呵斥她,你折腾死呢吗?十六七岁的大丫头,要是平常人家都嫁人生孩子了,也不懂事,咋连个门也不叫?直不楞登地就闯进来了!二太太从未用这种口气训斥过人。
绫子很委屈,说,我给大老爷和太太端洗脚水。绫子非常明显地把二太太那个二字去掉了。
二太太就把口气缓了,问,那边谁伺候?二太太说的当然是丝红,她心里始终觉得不塌实,怕给人说出难听的话来。
绫子说,我两个姐姐还有黄嫂,田嫂也刚过去,大太太也在那边。
二太太想了想,对绫子说,你去西套间那边请大太太和三姨太过来。这个决定把大老爷弄得一头雾水,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绫子愣了一下,说,好。转身出去了。
其实两处新房就隔着一个堂屋,哪一边说话声儿大了对面都能听见。这样设置两间新房的权宜之计出自二太太,因为是同一天娶两房,新人出入当然应该是一个屋门,这样安排让外边人看起来整个北屋就是新房,至于日后,丝红会搬到后面的梨花苑去住,既然大太太坚持,而大老爷和二太太也同意让丝红一夜之间从使唤丫头变成三姨太,当然就得给她合适的待遇。
二太太对大老爷说,女人这样的日子能有几次?我又不是个黄花闺女,她却是没出阁儿的,既是娶人家,新婚大喜的日子咋能让人家守空房?天下也没这个理儿,虽说我大,可做女人都是一样儿的,干脆我们在一块儿说话到天亮算了,日后你爱在谁屋里睡都由得你。
大老爷听二太太这么说,心里的欢爱之情倒给弄得淡了,也说不出理由来反驳二太太,只说,我可陪不起你们扯闲话,我困了,得睡觉。
二太太说,你尽可睡你的,我们说话小声儿就是了,妨碍不着你。
大老爷因为不能跟二太太亲热,心里不大情愿,觉得纳丝红做三房很可能是一件多余的事,他对丝红说不上反感,但也没有喜爱之情,相比之下,远远不如绫子惹人稀罕。纳丝红做妾纯粹是大太太的主意,大老爷知道大太太坚持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他娶二太太,现在的结果是二太太没阻住,丝红也陪上了,这是一种让大太太十分无奈的结局。大老爷之所以同意纳丝红为妾实际上只有一条理由,那就是正如大太太所言,丝红丰|乳肥臀的样儿,是旺夫之相,说不准也能生出双胞胎来,而繁衍子嗣是保和堂永恒不变的首要目的,于是大老爷同意了大太太的决定。
大老爷和二太太正说着话儿,大太太和丝红就慌慌地进来了,绫子没办法把话说得清楚,她们以为大老爷和二太太闹了什么别扭。二太太把想法跟大太太和丝红说了,她们这才放下心来。
丝红到底是丫头出身,自觉不敢跟二太太平起平坐,坚持二太太陪大老爷,而自己跟田嫂黄嫂做伴说闲话儿。但二太太坚持要丝红留在这边,说要是扯闲话儿大家在一起更热闹些。
倒是大太太觉得这安排确是巧妙,便逗笑儿地说,你们两个新媳妇要说悄悄话只管说,我可不陪你们,累了整天,我得去睡了。
二太太就一把拉住大太太说,偏要姐留下来一块说!
大太太一本正经地跟二太太说了知心话儿,坚持要回去睡觉,二太太也就不拦她,任大太太走了。
二太太和丝红亲自伺候大老爷洗脚上炕,盖了大红缎子被卧睡下,这才一起在大老爷用过的洗脚盆里洗脚。一对新人的脚大有差异,丝红是一双大脚片子,官面上说叫天足,而二太太却是一双裹得绣巧无比的小脚,像刚刚吐穗时扒了皮的玉米棒儿。丝红先是啧啧称奇,恍然瞥见自己一双大脚丫子,不禁羞愧满面,一时难以自容。
二太太看出来丝红的心思,噗哧一笑说,小脚有什么好?走不动跑不动,哪有你们好,你看这世道都不时兴裹小脚了,男人也不留辫子了。二太太想起两年前大老爷给大兵割了大辫子,顶着二刀毛不敢出门的事,而现在,大老爷却是剃成光头戴瓜皮帽儿,倒没觉着有什么难看。
丝红经二太太这么开导,想想也的确如此,就不介意了,但仍然十分羡慕二太太又白又嫩的金莲儿。
洗了脚,二太太喊绫子把洗脚水端出去,却没发现绫子的眼神有些奇怪。
屋子里一下静了,就听到大老爷已经打着鼾睡过去了。二太太和丝红插了门,又坐在炕上说话,言谈间彼此觉着亲近,倒像是姐妹,没显出生分来。说得久了,不由得倦意上来,二人便合衣同衾而眠。
二太太在后半夜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就是大小姐亭儿,昨天从大西河石桥上回来,亭儿就已经开始躲避二太太了,二太太始终觉着有一件事没放下,原来就是亭儿!这个从北京捡回来的小丫头,现在是二太太的干女儿,成了保和堂的大小姐,但是二太太竟然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二太太从头到尾地想了想,亭儿的确没在她眼前出现过,包括在二太太上轿和回来入新房,一直没见着亭儿的影子。
二太太躺不住了,悄悄地起身,她想去看看她的一双儿女,然后再看看亭儿,亭儿从今往后再不会跟她睡在一起了。院子里很清冷,下弦月垂挂在西天,再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但长工房那边的打谷场上仍然吵闹声不绝于耳,喝喜酒的宾客们通宵畅饮,保和堂像犯了疯症病一样,二太太想着这都是因为她,却没觉出有什么欢欣之情。
二太太见东西厢房都亮着灯,丫头和仆妇们显然有的还没入睡,却不知道一双儿女是在东厢房还是西厢房。正踟蹰间,二太太听见了一段轻柔的小曲儿,悠悠地从西厢房里传出来,听着嗓音稚嫩,调儿却很忧伤。
那曲儿唱道,麻尾雀儿尾巴长,我家有个小儿郎,小儿郎呀离不得娘,娘爱儿郎是个宝,一针一线缝衣裳。
二太太心里蓦地一酸,知道那是亭儿。
二太太内心生出深深的自责,既然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为什么还要再嫁?并且是大老爷。想想自己的身世,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下来,二太太用手抹了,推开西厢房,看到豆油灯下守在一双儿女身边的果然是亭儿。
亭儿看清了是二太太,就怔怔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儿,而她的双胞胎儿女却裹在炕头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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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喊了一声亭儿,亭儿跳下炕来,紧紧抱住二太太,哇的一声哭起来。
二太太也哭了,用手抚摸着亭儿的头说,你还小,不懂,大了就知道了,大了就知道了。
亭儿听得懵懵懂懂,但知道从今天起再也不可能跟二太太睡在一起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大老爷,亭儿重新感到了被冷落遗弃的滋味,再次想起了怡春院门前老鸨用鸡毛掸子追着她抽打的情景。于是亭儿不哭了,她知道二太太之所以嫁给大老爷必定是没有办法的事,亭儿早就看出来大老爷在保和堂说一不二,大老爷要想干什么就一定能干什么,没有人阻止得了,包括大太太。
亭儿忽然觉得害怕,但她跟二太太说,我知道,妈。
这时候郭财媳妇就听见了,赶忙从东厢房过来,见了二太太,知道是放心不下孩子,赶忙解说,我刚喂过大小姐和二少爷,吃得饱饱的,你放心二太太,夜里有田嫂和我轮着照看二少爷和二小姐,大小姐也有绫子伺候,没事。她的怀里抱着郭雀儿,瞪着一双铃铛眼儿看二太太,也不哭闹。
二太太说,我放心,郭嫂,只是一天没见着,就想看看。但是二太太还是刻意地问了二少爷吃奶的情况。
郭财媳妇说,秀儿和黑丫头一整天儿都呆在这儿,轮着喂,吃不过来的奶。
二太太又问内宅里候客的事儿,郭财媳妇就掰着手指头细说一番,表示在大太太的布置安排下,没有任何纰漏,于是二太太就放心了。
二太太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