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一棍-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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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我决定棗”“嗯?”
“跟你们一起走。”
“什棗什么!?”
“你不欢迎吗?”
“我?”
王小石只觉一个头有七个大。
“你看我现在若不跟你一齐逃走,我还有地方可去吗?天下虽大,无可容身,你能不顾我死活吗”棗说的也对,可是,我这是逃亡啊……
“有你在,可以保护我呀。何况,你说话那么好听,我想听下去嘛。”
棗哎呀呀,谁叫自己一时口快猛说了那么多那么久那么长篇大牍的“金刚经”!
“怎么啦你?却又反悔了不是!什么‘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全都是骗人的!你就忍心让我送死了吗?”
“当然不,可是棗”“可别可是了,赶快去跟你的朋友会合吧!”
“棗不过。”
“什么不过嘛!你说话好听,我唱歌好听,咱一路上可不愁寂寞了。”
“但……”
“但你的头,走!”
章璇再不理会,扯着王小石就走。
王小石本能反应,略一挣动,一不小心,却使得章璇头上盔帽落了下来,露出了乌云般的长发,王小石自己也扯落了一些脸上的易容之物。
他们正防有人发现,惟一发现的是人们簇拥过这边来,一名行人走近之时低声道:“王楼主,你走你走,我们掩护你。”
王小石一怔,在众人掩饰下,与章璇相扶而行,不数步,有一老太婆佝倭着蹒跚地走过他们身前,涩声道:“小石别往那儿走,那儿狗腿子多。”
王小石忙折了方向,又走了一回,只见人多穿插于身前,一替人磨菜刀的大汉一面故意快力磨刀,一面沉声道:“小石头,快走快走,我们支持你。”
王小石跟章璇相觑惑然。走出了西城门,那守门的一名领队也不搜查他们,只细声疾道:“王少侠,保重,好走。跟那运柴的队伍走,较易掩人耳目。”
王小石二人走近那走在碎石路上的运柴的队伍,一名背着山柴而且也骨瘦如柴的老头儿,对他咧开黄黑不齐的牙跟他喀地一笑。
这回王小石不待他先腔,已问:“怎么你们都知道我是王小石?”
那老者一笑,咳地吐出一口浓痰:“谁不认得你?天下谁人不识君?一双石头般的眼睛、石头般的颜脸、还有大石头般的胆子,你不是王小石,谁是王小石!你本来就是我们。”他指着地上给他们踩得咔啦咔啦的石头,“你铺的路,我们好走;今天你要走了,咱们不要命了,也得让你好好的走。”
王小石只觉一阵热血冲上喉头,只觉自己所做的,都没有白做;所活的,都没有白活:
上天对他煞是慈悲,给了他多于他所应得的。
章璇却俏声道:“你又多愁善感了?是怪我易容术不精吧?”
王小石这才省了过来,心道不是,才要开口,章璇退了一步,怯生生的说:“你你你……你不是又要讲长篇未完完不了的金刚经吧?”
王小石只好苦笑。
“你看。”
章璇忽又叫道。
王小石随她指尖看去,只见路边又有那样一棵开着红花的树,风过的时候,花瓣正一个旋一个旋的转降下来,忧伤,美艳,有一种杀人般的好看。
王小石苦笑:他觉得自己像在旅游多于逃亡。
“我还不明白一件事。”
章璇忽又狐媚和狐疑且带点狐惑的睨睇着他眯眯笑:“你为什么老是苦笑未停?”
棗吓?
“嗯?”
章璇侧了侧头,用鼻音问。
阳光突破了阴云,映照下,鼻尖和颈,很白。
像只狐。
白狐。
第十一章四大不空
一、从此起,开始寂寞矣
——这个人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悲愤哀伤。
一路上,她都在观察唐宝牛。显然的,这个人跟以前的唐宝牛(跟她一起天天疯天天玩天天胡闹一天不惹事生非就全身发痒无枝可栖的那个)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是温柔又偏偏知道:他和“他”其实是同一个人。她也明明晓得,“他”就是眼前的唐宝牛。
不过她还是觉得:他不是原来那个唐宝牛。
他不是的。
——因为他变了。
完全变了。
以前的唐宝牛,光是外号就有六十八个字长,趾高气扬,面子大得像在天空画了个鼻子就是他的颜脸,天塌下来他顶多叫方恨少当被盖。他从来不等。他为等人是形同羞辱自己的行为就算是要等待时机,还不如自己去创造时机。他从来不怕。他自以为天不怕、地下怕进而顶天立地,最好是天怕他、地怕他。他不忍。他觉得忍气吞声是最愚昧的事,服就服,不服便不服,有什么好忍的?再说,你忍了人,人可不一定知道你忍让了他,反而可能得寸进尺,还笑你缩头乌龟呢!所以他从来不忍、不怕、不等。因为他是唐宝牛。
——一个自称“巨侠”:大侠不足以形容其伟其大的好汉。
除非是遇上他深佩的人,他才忍、才等、才怕。
他向来只怕对方有理,见到好人才忍,对他觉得美丽之女子,他肯等。
这才是唐宝牛。
——至少,这是以前温柔所深悉的唐宝牛。
可是眼前的人,全变了样。
彻底的变了。
他仍然高大、威皇、豪壮,但只剩下了形,失去了神;剩下的是虚壳,他仿佛成了个没了灵魂的人。
他不但无精打采,简直形同槁灰。
他不再惹事生非。一路逃亡下来,一百里如是,二百里如是,三百里亦如是。他忍,他让。甚至他肯耐心等待。他不再鼓噪、闹事,只垂头丧气,甚至不言不语、不寝不食。
她曾联同方恨少、梁阿牛、何小河等人,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要逗唐宝牛恢复以前一样,有说有笑,嘻哈绝倒。
可是没有用。
唐宝牛没有笑。
他笑不出。
有一次,温柔直接问他:“你知道你已经多久没笑了?”
当时,唐宝牛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茫然的表情来。
——仿佛,他不但已忘了怎样笑,甚至已不知道笑是什么了。
这一路逃亡下来,一个月了,他们身上原有的伤势,多已好了个七八成。但只有唐宝牛:他本来一向好像是铁铸成的,对他而言,就似从来没有不能愈合的伤口——可是这次却不然。
他的伤,其实并不大重,是在“八爷庄”里打了皇帝、宰相后挨的毒打和任氏双刑所施的刑伤,这些对平生受伤不算流血成河的他,本就不当一回事。
但他却没好。
伤依然是伤,而且伤口还在淌血、流脓,且不断扩大,有的见筋,有的露骨,而且都发出恶臭。
不但没复元,还突然加重了:外伤之后,内伤也加剧。
一路上,八百里路下来,他们虽然都受到追击和伏击,也各有伤亡(主要是保护王小石等人的正义力量跟追杀王小石一伙人的官兵、杀手及黑道高手厮拼的结果),但他们都一力护着唐宝牛,既没让他出击,也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按照道理,这个天神般壮硕的汉子,在这种细心维护下,没道理连那一点伤也好不了。
连体弱多病,自称“弱不禁风”,但就利用这“弱不禁附‘的特点练成”白驹过隙“身法的方恨少,他身上所受的伤,也早就复原了。可是唐宝牛非但未伤愈,而且还伤得愈来愈重了。有一天,他们发现他连胸骨也折断了两根。又一次,他们发觉他折断了两根指骨,而他自己却全无所觉一仿伸那不是他的手指,或者,他不知痛楚为何物似的。他似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但温柔等人看到就心痛。——这样一位神威凛凛玉树临风的汉子,而今却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形销骨立,黯然消魂。她看了也觉得不忍心。直至有一夭在荒山露宿的半夜里,温柔先听到狼曝,后是为着的鸣咽而忐忑不安,然后又为一阵阵奇异的声音而惊醒,遂发觉王小石和唐宝牛正扭打在一起。大家都醒了,帮忙按住了唐宝牛,发现他又断了两根肋骨,断骨在荒山月下,惨青青的,正刺破掀开的创口胸肌胜肉,像一张血口里伸出了两根惨青带白巫色的舌头。众人都诧异王小石为何要下此重手,顷刻后才知唐宝牛的伤是他自己下的手。他竟伸手插入了伤口,扣住自己的肋骨,且用力扳断了它。骨折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十分警党的王小石。王小石愤怒了。他厉声责问唐宝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唐宝牛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王小石狂怒的说:“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对得起为救你们而死去的弟兄们!”
唐主牛惨笑(那是笑吗?如是,那“笑”确使温柔不寒而栗),只说:“我本来就不该活下去的。”
“那我呢?”方恨少忍不住插嘴说话。他气得在荒山冷月寒夜里,他身上的白衣激出一种蒸腾的感觉:“他们也救了我,也为我牺牲了不少人命,流了不少热血——如果你我不活下去,不活得好好的,他们都白死了!”
唐宝牛垂下了头。
“可是……”
“可是什么?”王小石咄咄迫问,“你在追悔朱小腰的死吧?你以为这样折磨自己朱姑娘就会死得瞑目!?”
唐宝牛全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王小石一巴掌就掴了过去。
一记清脆的耳光。
“让我也死吧!”
唐宝牛嚎道。
“你死吧!”王小石咬牙切齿他说,“你死了之后,着谁为朱姑娘报仇!朱小腰为救你而死,却救了个废物,她是白死了:你死了,谁杀吴惊涛?谁诛蔡京?谁为她报此大仇!?”
“我!”唐宝牛第一次回复他那打雷般的声量,“我要为她报仇!”
“你?”王小石第一个字是鄙夷的,然后才说得斩钉截铁:“那你先得要活下去再说!”
唐宝牛震了一震,仿佛到这天晚上,他才第一次听到“活”这个字和“活下去”这个辞儿,使他无限震惊。
甚至哭了起来。
哭了出声。
一个大男人在荒山里哭成这样子无疑是很难为情的一件事。
可是并不。
大家反而觉得很欣慰。
因为大家都好久没听见他哭过了,正如好久未曾见他笑过一样。
从这时候开始,温柔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