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第八铜人-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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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索深呼吸,但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老天爷将他们两人一个锁在少林,一个放下山闯荡。现在好不容易两人重逢,却又废尽一人武功,放一人独自单飞。
难不成这两个人只有共拥一夜江湖英雄梦的缘分吗?
“不说这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留取丹青照汗青。”君宝故意模仿七索惯常的乱用成语,“咱们跟那条大臭虫讨几坛酒去,今夜我们兄弟喝个痛快。”
“再好不过。”七索点点头,握住君宝的手。
*************************那天夜里,两人在瀑布边聊了一整夜。
一向沉静寡言的君宝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他这三年闯荡江湖的经历说了一遍,包括如何在与不杀七名座下弟子拚斗中,领悟到深湛的武学至理,如何与贪官污吏周旋,如何铲除江湖恶霸,如何涂满金漆假扮七索版本的太极。
君宝越是轻描淡写,七索就越是问个痛快。
飞扬跳脱的七索也将他如何死守十八铜人阵的爆笑事夸张地说了一遍,说到与达摩院圆字辈、垢字辈死命比拚的过程,君宝全身血烫,恨不得当时就在一旁跟着打上一架。
七索自也将自己如何对抗镇魔指的过程仔细说了一遍,又佐以子安的推测与方丈的现身,说得君宝啧啧称奇。
“真是奇了,原来那个老是在黑夜里偷袭我的黑衣人,就是方丈。”君宝此言一出,才教七索惊讶不已。
原来君宝在行走江湖之初,不久也曾遭到神秘的黑衣人偷袭,以君宝当时的武功竟然毫无还手余地,就被封住穴道点倒,那神秘黑衣人用怪异的手法制服君宝,强行灌输霸道的真气在君宝奇经八脉里,让君宝痛苦不堪,每每都会晕厥过去。
从此每个月圆夜,君宝都会尝到痛彻心扉的焚烧感,幸有另一武林高人在暗处指点踏圆两字,君宝依言踏井踩圆,方才引着百穴中的霸道真气平复下来。
可那神秘黑衣人始终不放弃,每隔一阵子都会偷袭君宝,灌输霸道真气想整死君宝,但君宝靠着踏圆法诀每每半生半死地熬过。出乎意料的,君宝体内真气孔窍大开,功力源源不断大增,君宝左思右考后才推敲出那黑衣人必是用意甚深的武林前辈。
在最后一次黑衣人又要来偷袭君宝时,君宝尽展毕生绝学奋力抵抗,想问个明白,但那黑衣人眼看自己已无法得逞,便施展轻功爽快离去,留下大惑不解的君宝。
“我想子安说的不会有错,方丈或许是个有苦难言的好人吧。”七索说,“这荒谬年头,当个好人都要畏畏缩缩的。”
“我才傻,每次痛都来不及了,竟没联想到那霸道真气会是镇魔指。”君宝徒呼负负,“要是我知道,一定火速冲去少林寺告诉你破解镇魔指的方法,我们便能早点共踏江湖了!”
两人开始胡乱瞎掰起少林寺方丈的真面目是什么,越扯越是奇怪,光怪陆离的穿凿附会,比如方丈其实就是不杀易容的人格光明面,要不就是失踪已久的不苦大师戴上人皮面具,要不,就是文丞相根本就没死,化妆当起方丈大师来着。
讲到乱扯处,两人俱是哈哈大笑。
“七索,这三年来我过的都是心惊肉跳的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惨死在不知何处呼啸而来的暗箭下,生怕一个闪神就挨了一记重掌,生怕,我们俩再无相逢之日。”君宝靠着大树有感而发,身子醉得摇摇摆摆。
七索热泪盈眶,身边都是空荡荡的酒坛子。
“鞑子占我江山,夺我妻女,奴役我汉人万千。有个在江湖上帮人测字的先生跟我说过,鞑子的气数将尽,各路牛鬼蛇神必将倾巢而出,逐鹿中原,是不是真这样,我一介武夫又怎会知道?我只晓得……”君宝认真说道,“换你了,七索,让那些邪魔外道见识见识,什么叫参见英雄。”
七索闭上眼睛,一阵清风刮起了无数落叶。
“我们一起在少林柴房顶上创的拳,就用你的名字响亮些,叫太极拳罢。敬太极拳!”君宝畅然,将最后一坛酒一饮而尽。
七索仰起头,喉头滚动。
他不能再让眼泪流下。
英雄的梦已经在刚刚转手。
那种梦,那种英雄,众人永远只能看着他的背,所以看不见他的眼泪。
第二天七索醒来,君宝竟已不告而别。
灵雪寻君宝不着,气得策马漫无目标乱追,连红中也不管了。
红中说,君宝行动不若以往,终会教灵雪寻着,两个欢喜冤家相携归隐山林,未尝不是一个属于英雄该有的好结局。
七索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月亮。
十四
大都,汝阳王府。
“朝廷通缉榜上你一个要犯都没给逮回?饶你自称武功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尤其是那个太极,一日不除,他日又来行刺,你担当得起?”汝阳王座前第一武士,也是其义子王保保将军,怒声呵斥。
不杀面无表情。
“限期要你擒犯回来,瞧你这死样子也知道你办不到,若要你这不笑不哭又不吠的狗终日在王上身旁护驾,又是索然无味至极,混账!”王保保怒气勃发,丝毫不将不杀放在眼底。
不杀依旧面无表情。
他没有感叹,因为他几乎快要没了情感。
数十年前,在那座偌大、寂静、大雄宝殿前广场满地汗水的少林寺里,不杀原来是个内向自闭的小子,不善表露情感是他给人一贯的印象,幸有不苦师兄带着,两人自小交好。也因为不杀内向,所以对武学一道更下苦功,甚至还比不苦早了数月闯破《易筋经》百年来的障碍。
不杀一念之差叛出少林、擒杀文天祥后,每每想到年少时不管是在少林或是在江湖,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师兄不苦身上,却忽略武功更强的他,不杀就觉得五内俱焚,连脸都扭曲起来。
以前他的模样俊朗,但自从他心性大变后容貌就逐渐僵硬。表面上,不杀不断奉朝廷钦命追杀武林门派里的反抗势力,实则是控制不了那些曾与自己交好的江湖盟友谴责、痛恨自己的眼神,往往主动出击,一动手便是大杀四方。
久而久之,不杀不只失却了抑扬顿挫的情感,也因为情感的消逝致使颜面神经久未牵动而麻裕戳吮砬椤?/p》
失却了表情,失却了情感,世上再无任何一种武功能够治愈寂寞的病。
独步武林,不过是个惊世骇俗的怪物罢了。
王保保不断用尖酸刻薄的言语辱骂着不杀,不杀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的神思依旧停留在上一次,也是叛出少林以来惟一的一次暴怒上。
当着全天下英雄的目光,那是何其难堪的画面。当不杀的手指点碎了赵大明屁股喷出的热腾腾大粪,他几乎陷入失控的怒火里。
那种感觉他很想再尝一次。
那感觉让他接近了人。
可惜,那种感觉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不杀拧碎赵大明脊椎的触感很扎实,那混蛋绝对要残疾一生,哪怕是武林中人人皆会的太祖长拳,他也无法再使出任何一种招式。
至于前途似锦的三丰与太极,他本就不看在眼底。
即使不杀从少林传来的听闻中推敲出一件他至忌讳的事,但他确定自己的掌力已令太极的双手报废,三丰亦必筋脉散碎,忌讳也不再是忌讳。
全都坏掉了。
坏掉的玩具,再无法给他那样愤怒的感觉。
王保保当着众卫士继续冷嘲热讽,汝阳王冷冷地端详着不杀。这一切都是不杀叛出少林,想用暴力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时,所始料未及的。
始料未及,但也毫无所谓了。
就算王保保与汝阳王不是疾言厉色,而是谄媚奉承,也与眼前的光景毫无殊异。无法教不杀心起波澜。
“再去,杀谁,呢?”
不杀怔怔良久,竟陷入无可复加的、空空荡荡的虚无里。
************************终须白神医这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七索的手在三天后就能感觉到血气,第五天就能自己举箸吃饭,过了十天,居然能挥洒自如,只是还不能运功。
赵大明天生就是修炼阳刚一路武学的上料,双臂真气孔窍甚至比七索还要粗上许多,七索心知日后内力增长,掌下威力定然倍增。
当然,七索将赵大明的脏手反覆洗了好几次。
赵大明生性乐观,整天都在擎合山自吹自擂克服了对不杀的畏惧、与不杀单挑的爽快事,虽然自己从此半身不遂,却未黯然神伤过。
“太极好儿,你有了我的双手,内力又还差强人意,我教这两个小鬼降龙掌,你也在一旁学着啊,将来这帮主之位非你莫属,你可要好好地干啊!”赵大明大声嚷嚷。
七索得了赵大明的双手才不至成了废人,对赵大明既歉疚又感激,虽不愿接下丐帮帮主的位置,却无法拒绝赵大明传授降龙十八掌的好意。毕竟是人家的手。
于是徐达学见龙在田,常遇春学神龙摆尾时,七索都会在一旁聆听学习这千篇一律的两招。赵大明下身软瘫,全仗口诀心法提点七索运化脉位,以身示范。
“怎么来来去去就这两招啊?”红中舀着汤问。待在擎合山养复元气的这几个月里,丐帮上下都迷上了红中煮的红豆汤。
红中天真直言,赵大明这才说明白为何只有这两招的原因。原来前帮主霍仲在教完赵大明这基本的两招后,就被不杀拧断了双手擒走,赵大明只好闷头不断练习这两招,但这一掌一腿在赵大明专心致志的习练下,威力强大,挡者披靡,往往一招毙敌,纵使赵大明从没心思隐瞒,旁人也不会发现赵大明光会这两招。
“真是可惜了余下的一十六掌。”七索看着断裂的碗口粗细的树干发呆。
不愧是天下第一刚猛的武功。
同样,不愧是擅使天下第一刚猛武功的手。好像储存着赵大明的记忆,一经唤醒,进展飞快,一日千里。
至于当天暖风岗恶斗之后的奇变陡起,那神秘的笛声,那突如其来的胡蜂群,不止七索,连丐帮都摸不着头绪。那夜丐帮长老不过是趁着蜂群扰乱不杀,快速抢出受重伤的三侠,但对神秘的帮手却无法联想到是谁。
但强援不会无端出现,必是有所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