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烈侯卫青传-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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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定襄城上一望，东边，平展的草地如巨大的绿油毡接着高大的远山，连绵的山峰上云气纵横，千年积雪。
从山顶往下，冰雪，青松，草树，绵绵而下直接广阔的大草原。几道明亮的银线——山顶雪水汇流成的小河，纵横屈画，蜿蜒而来。
大约被这纯净的雪水滋润着，这里的草原格外的丰茂，高的地方可以掩住马腹，低的也有尺多高。被塞外有力而不凛冽的风一刮，绿浪摇曳，那许多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各色看不清说不明的花在其间若隐若现。空气中满是氲氤的青草的味儿和各种花的香……
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仔细地听，空气中，传来小虫子的微微的嗡鸣，灌木丛中不知名的小鸟的呢喃，空中鹰隼的尖利的鸣叫，……还有，还有遥远的天边传来的悠远苍凉的牧歌……
卫青蓦然睁开眼，看着碧蓝的苍穹，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希望，自己是天上那只展开雄健的双翼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的鹰，远远地飞，飞到天的尽头那边去！
离开喧嚣的人群，离开钩心斗角的权力，离开诡异审视的目光，离开道貌岸然的道德礼仪……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自由？豁达？还是畅快淋漓？……
不管哪一样，应该都会比接下来的生活诱人。
卫青微微地半眯着眼，继续看着天上自由翱翔的鹰隼，一种怅然的神色流露在他的眼睛里面。
大军已经返回边塞，很快，他就要返回长安。
长安，那巍峨雄伟的都城，熙熙攘攘的人群，金马玉堂的生活……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眼前的这一切！这一切，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回去，却是他必须的！
“大将军！大将军！”忽如其来的呼喊打断了他的冥想，卫青有些迷惘地收回视线，在城墙那边，匆忙喊着跑过来的是侍卫长杨荣。
杨荣奔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地呈上一个匣子：“大将军，是骠骑将军的战报！”
“哦！”卫青连忙打开，仔细地看着那几片用牛皮绳串起来的，写满了密密的小字的木片。
不出所料，去病果然大胜！
他深入漠北，遇到的是兵力不如单于的左贤王主力，这一次仗打得好不痛快，正如砍瓜切菜一般。左贤王如何能敌，不多时便溃逃了。
去病趁势追击，大军一直到达狼居山（今蒙古乌兰巴托东），姑衍山。然后大军继续北进，搜捕残敌，一直到达瀚海（今俄罗斯贝加尔湖），方才回师凯旋！
“怎么样，大将军？”杨荣急切而期盼地问。
“好消息！”卫青慢慢地回答，脸上浮现出笑意，“骠骑将军他们大胜，要在狼居山和姑衍山祭拜天地！”
“天！狼居山和姑衍山，他们打到那里去了！”杨荣惊叹道，“骠骑将军，果然厉害啊！”
是啊！果然厉害。欣慰之余，念及自己的处境，卫青不由得微微地苦笑了，去病大胜。自己却当不得一个胜字！
孤军对敌，能侥幸不败已经不错，更何况歼灭了单于主力。
只是原本此次出战的目的就是“灭胡”，没有捉到单于，无论如何也不能算胜利！更何况，李广延误战机，自己身为统帅，有难辞之责！
念及刘彻殷切的双眼，卫青心中一阵伤感：“我或许，令你失望了！”
他的脸色微微不豫，长期随侍的杨荣如何不懂得他的心。
“其实，我们要不是前将军他们迷路失了军机，早灭了那个什么见鬼的单于了！用得着这样憋屈么？” 杨荣愤愤不平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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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几个一直随侍在卫青身边的侍卫之一接口到，“他差点害得我们把老命丢在那见鬼的沙漠里。要不是大将军，恐怕不仅赢不了，连小命都得送在那里！”
“是啊！要不是大将军，别说赢……”
“好了！”卫青脸色一沉，心中认真地阴暗下来，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憋屈，而是遗憾！
而且可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但他不能对自己的部下说这个，他只是淡淡地说，“这件事自有军中律法处理，你们就不要再理论了！”
众人都住了口，但还有些不平。
半晌，杨荣才笑道：“不过，这次咱们把匈奴打得够呛，单于这老小子跑得倒快！下一次，老子掐了他的跳脚，看他还能不能这样跑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道：“对！”
“就是，下次灭了他！”
……
卫青没有笑，他再次仔细地看着眼前这片广阔的大地无垠的天空，这一切，是多么的令人难舍！
他的侍卫在他的身后，还在聊着下一次如何抓住单于弥补他们的遗憾的话题。可是卫青知道，没有下一次了！
至少在短期内没有了！
因为，现在的大汉承担不起！
他也知道，只要他想继续，无论任何时候刘彻无论如何也会支持到底，哪怕再来一次征战，再竭尽一次帝国的国库和民力！
可是，他不能，因为，就像刘彻为他考虑一样，他必须为刘彻考虑，必须为刘彻的江山帝国考虑！
现在，这样的战争，他长期被战争所累的帝国已经承载不起！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承载不起！
夕阳敛下了它的光芒，天地骤然黯淡下来。在即将到来的无边的灰暗里，那只飞的高高的骄傲的鹰隼，尖利地鸣叫了一声。
或许，这次以后，便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那么，大漠长天，草原山林……金戈铁马，厮杀快意……便只会在梦里……
必须舍弃！为他而舍弃，那是值得的！
确实，是值得的！
可是，为什么还会失落，为什么还会怅惘，为什么还会彷徨呢？
一阵隐隐的抽痛从胃部涌上来，不仅席卷全身，还钻进心里。卫青紧紧地按住胃部，虽然强忍着没有呻吟，但是侍卫们却发现了他脸色有异！
“大将军，怎么了？”
“怎么了？”
“拿药来！……”
卫青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他紧紧咬住牙关不让呻吟再次出口。
疼痛的，何止是这多年征战留下的一身伤病！
对于鹰来说，最疼的，恐怕是折去它翱翔的双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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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比鹰更疼的，是他必须，自己折断自己的双翼！
为爱折翼，仍然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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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荣他们的搀扶下，卫青回到定襄军中大帐！
未等他回过神来，一名侍卫满脸凝重地跑过来，不待杨荣阻拦，便冲口道：“大将军，前将军自尽了！”
卫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侍卫再道：“前将军李广自尽了！”
一时帐内众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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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卫青大军班师，一路挂念失踪的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不断命人打探消息。
但等大军一直走到漠南，李赵二人才率领本部追上大队兵马。这一次，他二人等于在大漠上空走一个来回，没有投入任何战斗，空耗了大量军资且几乎陷大军于不测！
此番事故非同小可，大将军卫青身为主帅必究其责。
于是，卫青按例派遣军中长史携了干粮酒食至李赵军中，一方面安抚二人，一方面查问原因！
但无论樊正如何询问，那李广始终不发一言。无奈之下，樊正只有命人带李广帐下幕僚校尉详询。
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广这时却忽然抬头道：“我帐下诸人无罪，是我自己不小心迷路，牵连各人，其中诸事我自己上书陛下，不劳樊长史询问！”
樊正奉军令而来，岂能因为他一句话便了解了。因此依然言语和悦但态度却十分明确：“将军待属下果然高义，但军律所在，小吏不敢不尊，还请李将军命帐下诸人来听询！”
李广无奈，只得前去。
出得帐来，便觉得头上日光刺眼，脚下土路坎坷不平；眼前所有种种俱是漫漶不清。忽然几个卫士说笑而来，远远看见他，却一起噤声。李广经过他们面前，那些士兵还是纷纷致礼：“李将军！”
李广摆摆手，苦笑着去了。走不多远，便听得后面士兵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常常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也知道，在军中众人的眼里，这一次陷众军于水火，放单于逃遁，恐怕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念及一生大小战无数，闯下赫赫英明，如今却难以面对众人，李广忍不住一阵心酸痛悔。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仰天苦笑，“我李广竟然如此，老天！老天！你与我一世英名，却如此下场么？”
到得帐中，他属下众人早已忐忑不安聚集在他帐中等待消息。汉军军法严苛，仔细追究下来，他帐下幕僚和校尉，不知要牵连多少人。李广看着一张张紧张得几乎变形的脸，苦苦笑道：“各位放心！我李广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得牵连各位！”
众人都有些不自在，却又讷讷地无法安慰。
那李广惨然道：
“我李广自结发便与匈奴交手，至今经历大小70余战。此次上书请从大将军征而得获，实乃荣幸！原以为一生功业，博个全名。不想迷失道路，贻误军机，岂非天意作弄我李广？”
他帐下一幕僚小声道：“李将军，历来上将之事，皆由军中长史查询，再据情上禀皇帝。不如求求长史……”
他话未说完，就被李广的眼光吓得不敢再说。
那李广惨然环视众人一眼，脸色苍白如死：“我已60余岁，纵横沙场如许年，强敌战阵，从未低过头求过人，若要我低头在小吏面前乞怜，却是万万不能！”
忽然仰天大呼：“老天，老天，你为何如此毁我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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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抽出腰刀往颈下一勒，立即血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