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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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古光看见人多,便也告了罪,由沈菁陪着走开去。
沈菁见古光不言不语,便猜他是见了别家儿郎得意勾了伤心事,只能轻轻劝到:“古老,您可要看开些,朝堂大小……”
沈菁不提还罢,提了,古光只深深叹气,却不曾搭话。
沈菁揣度着又笑着说:“到底是您高明,多少年了,袁天良飞扬跋扈,这下千年道行一朝丧!这下朝堂才有了些往日的安稳。”
古光摇摇头,面上平静,语气里却透着萧索:“老夫到底老了!当今那脾气,也就这两年隐约露了峥嵘,朝堂今日这安稳,又能安稳几日?怕只怕重蹈覆辙!”
“……”沈菁略搀着古光,高个长臂只能略弯曲的迁就着:“小沈跟着古老没有二十年,也有十来年,这十多年我小沈对大人也就只有‘佩服’两字罢了。只要有古老在,小沈看,这朝堂他还乱不起来。”
沈菁原本是一番恭维,不料古光听了竟大为叹气:“从仁皇帝到先帝,再到如今,老夫还能在这朝堂站多久?这么些晚辈,看着很成气候,究竟没有经历过大风浪。常言道无知则无畏,是以什么都敢去谋,什么都敢去算。殊不知在这朝堂之上,最要紧的是‘敬畏’两字!要敬万民,要畏天意,这路才能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沈菁一面点头一面听,末了似有些了然:“古老可是同文大人有些争执?”
“重光……他同他儿子倒是得了文老当年的谋略,却未曾有文老那样的沉稳,老夫着实忧心啊!你看重光自李存戟入京后一直纵容着李存戟与袁天良,这后面的心思……”古光摇头:“袁天良是该打压,但李存戟……一步错,大凉城的铁骑就要踏破嘉峪关!老夫怕就怕重光过于心急,闹出大事来。”
“大人同太皇太后提及立后……”沈菁皱着眉:“古老……您……”
古光看了沈菁一眼,笑得有些苍凉:“老夫老了,总要安排些后事。”
沈菁苦了脸:“大人!您……”,说着又正颜道:“您这一提,今上只怕要揣度您老的用心了。”
“用心~”,古光树皮一般的手拍了拍沈菁的臂膀:“小沈啊~老夫那儿子的身子不争气,老夫要愁也是愁临老无人送终。今日我就是在朝堂上能争出个长短,那好处,也落不到我儿子头上啊!当今看不透,太皇太后还能看不透?洛阳世家根深树大,扬扬赫赫多少年了?我为之打算,也是为天下长治久安打算啊!”
沈菁闻言深叹一口气,再也接不上话。
主从两人闲闲两句述话,就已经转到南苑主道上。只见主道两侧皆悬着红绢大灯笼,欲与天上一轮玉盘争辉的华贵模样。两人都不说话,只轻轻漫步,才走了数丈,迎面而来的却又是小江相公领着户部左侍郎林澈及其夫人。
两人连忙上前去寒暄两句:“哦!子由来了!怎么不见令郎?”
“啊~犬儿赶回中州去了,”林澈也是一面拱手一面给古光问好:“他近些年每年总要跑上一趟。古老好啊!”
两人正说着,江蕴月也笑意融融的上来给古光作揖,正要说话一名内侍又急匆匆的上来把蕴月叫走。
古林两人送走江蕴月,又很是热络的聊了几句,林澈便告罪说要去给太皇太后见礼,四人便各走各路。
待到古光走远,林澈夫人史氏便拉着林澈道:“子由……往日听闻人家传这景怡王养子长得颇像旧日康康(景怡王妃林清月乳名),今日见了,别的不说,就这双眼睛!哎!”
林澈不说话,满脸的威严,却伸出手来拍了拍史氏:“罢了,这么久了,还提来做什么。”
史氏沉默,眼睛却湿了,只跟着林澈走了两步,着实忍不住又道:“去了的人便罢了,那活着的人!大哥在那瘴疠之地十多个年头了,竟不知哪日是个头。这一家子,长的幼的,竟没有一个安稳,哪辈子造的孽,真是妻离子散也不过如此……我这心里整日悬着,想到他们一家子父女三人,哎!”
林澈叹了口气,满脸的威严垮成了一团皱绢,却又是说不出话来,默默走了两步又回头携着史氏:“走吧!”
史氏见状,千般话语也都说不出来,只跟在林澈的身侧。
待两人见了太皇太后,又恭敬说了两句话后,礼部诸执事便鱼贯而出,这祭月的仪式便要开始了。
等拜月的时候,太皇太后临时起意,倒让礼部诸人连同江小爷闹了个人仰马翻!这原因嘛~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实在太喜欢文采之,一个晚上就握着文采之那只小手,只当成素日里把玩的那柄玉如意,舍不得撒手。就这么招就出了大乱子了,这祭月虽然不同于祭天祭地祭祖宗那样的肃穆庄严,可好歹还是有礼数的,这首献、亚献都有规矩,这太皇太后拉着一个小丫头拜月,成了什么样子了?
眼见就要误了时辰,礼部郎中严适之真是急了个跳脚,实在没办法,只有反复去请,文采之也知道礼部为难,连连推辞,这两下子惹得太皇太后十分的不痛快。
话说,老太太不痛快,后果很严重!江蕴月见这样子不成,赶紧的又跑去跟他挂名老爹求救,最后是把皇帝请了出来哄着才把老太太哄回来,但老太太明说了,文采之要陪着!
就这么招,最后是文采之同俞嫲嫲两人搀扶着太皇太后当祭品亚献,皇帝赵恪当首献。
候在一旁的江蕴月才要把满额头的汗甩去,又看见礼部郎中严适之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文采之——话说,他小江相公是知道文采之那小模样招人待见,可至于这样红果果么?严适之可是礼部郎中咧~
可小江相公不知道,他自己被老太太闹了个当机没回神,这不代表着严适之是蠢蛋!这事落在一圈的奸人眼里——比如吧,古光,国中第一奸;再比如吧,赵怡,从小见惯的恒久奸——可就意味深长得很罗!人家老太太老是老了点,眼是花了一点,可还没到昏的地步!公开场合这等示好,这言下之意……
环顾一周,能让老太太那么上心的人还有谁?皇帝耳!能让老太太拉着一个小姑娘的还有什么事?光棍皇帝不能老光棍!
等严适之毫不掩饰的、不合常理的某种惊讶终于冲击到江小爷短路的脑袋之后,江小爷终于明白了中间的蹊跷。霎时间,文采之的形象又往上拔高了至少一座山的高度,太皇太后一眼就相中的人啊!和月宫里的嫦娥差不离了,多光辉而遥不可及的形象啊!这下江小爷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失落么?不是,不曾抱希望的也就不会有失落。是祝福么?不是,江小爷还没高尚到那份上。是伤心么?好像也不是,江小爷连看都不敢正眼看文采之多两眼,哪有那贼胆去伤心。
大约是怜惜吧?大约是怜惜!她见过皇帝几次?她喜欢他么?他会如挂名老爹对王妃那样对她么?她那样美好,她理应得到这些吧。
江蕴月神游太虚,那边朝堂诸重臣、诸皇亲国戚心里却亮堂堂,不日京城该有喜事了吧!
赵恪依旧温淡而笑,采之仍旧矜持有礼,一切很和谐。然而太皇太后只用一个动作,便表明了一个态度,甚至下了一个决定,而这将最终影响了这个帝国的命运,并彻底的改变了此时此刻南苑里绝大多数人一生的命运。
文采之银牙暗咬,止住心头一波一波上涌的战栗,不敢相信,不肯相信,自己的命运竟然改变的如此绚烂——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她可能会成为皇帝身边的女人,却又无数次的否定了!
她满腹心酸的向父兄投去求救的目光,但他们爱莫能助;她满腹心酸的偷觑着赵恪,但他平淡的几乎没有情绪。原来——她忽然领悟——无论她带着多少荣耀来到这世上、行走在这世上,最终她总归不过是孤单一人!
大约无人有心理会祭月什么时候结束,有时候,人们只是关注事件的本身。文采之,只是一个符号,意味着英国公、洛阳权贵的符号——悲莫悲,趋炎附势的脚步后面留下的一地狗血鸡毛!
文采之愣愣的走开去,连她的丫头乔翘都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但江蕴月注意到了,蕴月很敏感的感觉到文采之矜持的面孔下无可言说的悲哀,于是,他暗自交代了一名内侍便悄悄的跟在文采之的身后。
文采之渐行渐远,渐行渐高,须臾上了假山顶的一座凉亭。她抬头看去,月光皎洁,亭名怜月,真正切景应题。她笑开来,月色之下,虚无缥缈。下一刻,她将袖中手帕扯出,宛如醉酒贵妃,宛如雨打芭蕉,似要将一腔冷舞热般舞动着。
跟在后面的江蕴月看得几乎窒息,她如月下精灵,苍白皎洁,纤细绝俗,却又如此的悲愤难言……
待到采之舞得香汗淋漓,凭栏泪潸然时,江蕴月彻底忘记了他为什么跟着文采之,满心里只有怜惜。他毫不犹豫迈进文采之的视野,直视她的颜、她的泪:“文小姐!”
文采之大愕,手帕握着嘴,片刻之后才深吸一口气,拿着帕子拭去了眼泪,却是怎么勉强也挤不出笑来,最后只转头去看月光。
蕴月轻轻一笑,坐到文采之对面,却并不说话。
便这样陪着吧,无论过往有过什么遥不可及的绮念,此刻,蕴月都丢到一旁。他清楚的知道,若她不愿,她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蕴月无能为力改变什么,心里的怜惜,只能化成唯一一点沉默的安慰。
更深露重,两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得蕴月忍不住张口:“文小姐,秋夜霜寒,小姐也该保重……”
文采之回头:“你陪着我,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知道?蕴月苦笑摇头,不是不知道,是无能为力。
文采之黯然,呢喃道:“如何不生而为男子……”
蕴月正要张口,忽的假山传来脚步声,豆子的大嗓门嚷道:“小爷!死哪去了!这就要送客了!”
呃~蕴月从月宫跌落凡尘,差点摔死……连忙转头一看,却吓了一大跳:阿繁什么时候也跟在后面,怔怔的看着怜月亭里的两人,一张面容,沾惹了哀愁。
蕴月手足无措,一蹦三尺高,语无伦次的还不知道说什么,豆子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