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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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义没看他,也没做任何反应。范宏大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发现离父亲三米远处,还放着一副渔具。范宏大明白了,轻步走过去,坐在另一块钓鱼石上,学父亲那样,尝试着钓起鱼来。
对范宏大来说,钓鱼比关他禁闭还难受。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他跟志大钓鱼。志大对钓鱼有天赋,不但能捺住性子,而且每天总能钓到不少鱼。他不行,屁股一搁石头上,他就犯急,握着鱼竿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晃,沉不上五分钟的气,目光就开始四处野了。为此,父亲关过他禁闭,那时候的禁闭也就是锁在屋里不让他出门,但他宁可不出门,也不照着父亲的话去学钓鱼。
步入仕途后,父亲只要一得空,就带他来钓鱼,可惜,他一条鱼也没钓上。父亲曾经说:“鱼是什么,鱼就是芸芸众生。面对芸芸众生,你先要沉得住气,定下心来,找到你需要的那一个。”
“你屁股下坐的什么?不是钓鱼石,那是乾坤。手里握的是什么,不是鱼竿,那是你的命。你拿自己的命去钓别人的命,这就是人生!”
父亲说过很多这样的话,有些,范宏大记住了,多的,却忘了。父亲对此意见很大,认为他是一个不可造就的人。“宏儿,甭以为你手握重权,其实权力就是那根鱼竿,它钓了你,你就是它绳索上的一条鱼。要想不被人钓住,就得先学会钓别人。你钓的别人越多,钓你的人就越觉得你有分量。分量你懂不?”
范宏大摇摇头,表示对父亲的话不理解。父亲失望地叹一声,又不甘心地说:“要想把握好你的一生,就得先把握好这根鱼竿。你连一根鱼竿都握不住,还想握住权力?”
鱼竿,权力,父亲的话总是那么深奥,那么费解,范宏大似是而非能听出一点意思,却又不能完全明白。父亲并不放弃,逮着机会,就拉他到“鹿园”。父亲说过一句语重心长的话:“你不是游在水里,也不是常坐在岸上,你的前面有时是汪洋大海,有时就是一座山,一道沟。要想脚步不被挡住,就得学会做人鱼。”
“人鱼”,范宏大记住了父亲嘴里这个新鲜的词。
那天范宏大陪着父亲钓了近三个小时的鱼。说来奇怪,本来心乱如麻的他,坐下去后,心突然地静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以前从来握不住的竿子,那一天突然就给握住了,握得还很稳。三个小时,他的目光从没飘摇过,沉着地盯住水面,盯住钓鱼竿。那天他成功了,人生第一次钓到了鱼,比父亲还多。
奇迹,人生总是有奇迹。
越是困境的时候,人就越能创造奇迹。
父亲终于把目光转向他,欣慰极了,一辈子啊,他手把手教他,潜移默化引导他,语重心长教诲他,眼看一辈子努力白费了,儿子突然钓到了鱼!
“起来吧。”父亲扔掉手里的渔具,走向他,面带微笑地跟他说。
范宏大犹豫着,不敢正视父亲的目光。
“陪我走走,好久没到这里了。”父亲又说。
这一次,范宏大听懂了父亲的意思,起身,默默地跟在父亲后面。“鹿园”真大,仿佛总也走不到头,“鹿园”又太小,小得能感觉到空气在挤压着他。
“去省城了?”父亲问。
“嗯。”他声音很轻地回答。
“没见着?”父亲又问。
“没。”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在抖,他对自己很失望。
“你当然见不着。”父亲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住他,“知道为什么吗?”
范宏大摇头。父亲的思维总是比他活跃,也比他老辣,他一辈子都跟不上父亲的节拍。
“他不能见你!”父亲重重地说。
“为什么?”范宏大幼稚地问出一声,问过就后悔了,他怕父亲骂他,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父亲没有,父亲深情地望住他,真的,范宏大真实地感受到,父亲那一天的目光充满了爱,充满了情。
“宏儿,爸老了,他也老了,你知道老人最怕什么吗?”
范宏大继续摇头,在父亲面前,你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绝不要轻易开口,否则,失望会更重。范宏大这点上远比弟弟志大聪明,这也是父亲为什么要把一生的心血花在他身上的缘故。
“怕被人钓住。”父亲说。说完,自顾自往前走了。范宏大咀嚼了一会儿父亲的话,快步跟过去。
一阵风吹来,掠过父子俩。“鹿园”经过稍稍的骚动,复又平静。
“他现在是鱼,你是鱼竿,明白吗?”父亲又问。
范宏大还是摇头。
“很简单,鱼竿上爬满了鱼,这竿就不是竿,是鱼。”
范宏大这次听懂了,他轻轻“哦”了一声。
父亲没理睬他,继续说:“钓鱼的最高境界不在于钓到鱼,而在于把贪食的鱼甩开。这点,你还做不到。”
范宏大心里一惊,刚才钓到鱼的那股兴奋劲一下没了。
“他想甩开你,明白吗?”
范宏大懵里懵懂点了下头。
“错不在他,在你。”父亲重重地说,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冷的,极冷。范宏大打了个战。“宏儿啊,是你太贪了。”
父亲弯下腰,捡起一片花瓣,仔细观赏半天,问:“知道它为什么先落了吗?”
范宏大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他还被刚才那话冷着,有点喘不过气。
“贪。”父亲说,“阳光是大家的,雨露也是大家的,吸得多,不是便宜,这不,自己把自己坠了下来。”
范宏大心里又是一惊,随后,心就黑暗了。父亲这些话,似乎在把他引向一个地方,范宏大清清楚楚看见了那地方。
地狱!
2
令范宏大欣慰的是,父亲并没抛下他。
怎么会呢?后来范宏大想,毕竟,他是父亲啊。
那天他陪父亲在“鹿园”转了很久,父亲的脸色渐渐转暖,似乎“鹿园”给了他灵感,也给了他对付困境的办法。父亲望着他,再次问了一句曾经问过的话:“宏儿,爸再问你,英英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范宏大这次比上次镇定,坚定地摇了摇头:“爸,我真的不知道,这事纯属意外。”
父亲不相信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苍然一笑:“意外就好,意外就好啊。”
范宏大听得出,父亲的话极为苍凉,像是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某种波澜,用身体之外的某种力量发出的。
华英英的死对父亲刺激大,短短半月里,父亲像是老去很多。事发第一时间,父亲就打来电话问他:“宏儿,爸把她交给你,怎么……”那天父亲是哽咽着的,范宏大清楚地听到父亲的啜泣声。那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不论父亲问什么,他都无法回答,他只能沉默。后来父亲把他叫回汤沟湾,认真地问:“宏儿,爸只问你一句,英英是不是你逼的?”
范宏大的心响了几响,痛苦地闭上眼,良久,抬起一双泪眼:“爸,你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怀疑?”
父亲大约从他的泪眼里看到了真诚,看到了悲痛,伸手抹掉眼里的泪,也替他抹掉泪:“那好,你去帮爸查,不论是谁,都要让他付出代价!”父亲说完这句,就把自己关了起来。
之后,父亲就再也没跟他提过华英英,像是把这件事定格在了那里。直到那天在“鹿园”,父亲像是忽然记起还有一个华英英,才出其意问了他一句。事情过去这么些天,关于华英英,关于向树声裸死案,范宏大虽然没找到好的解决办法,但至少,内心的恐慌少了,压迫感也轻了,所以他能从从容容应对。
站在“鹿园”那棵梨树下,他又跟父亲说了一句:“爸,英英的死,我也很难过。”
“不提了,宏儿,这事不提了,爸还是那句话,你要查,不论是谁,都得让他付出代价。”
说完,父亲毅然掉转身子,走出“鹿园”。
范宏大紧随其后。生怕落下一步,就永远追不上父亲了。其实他是怕“鹿园”,他总感觉,“鹿园”藏着一个秘密,很深的秘密。
范宏大现在害怕所有的秘密。
那天父亲把他带到了汤沟湾三区,汤沟湾三区就是廖静然他们要查的小产权房开发地。对这个区,父亲范正义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搞什么小产权房,宏儿,这是在中国,你少干那些跟政策相悖的事!”
“爸,不是我想干,而是……”
“是什么?”父亲怒狠狠瞪住他。
“是他打了电话,让小九子先在这儿起步。”范宏大不得不实话实说,这个他,就是省城那人。
“今天小九子,明天小八子,就他事多!”父亲恨恨地丢下一句,后来就再也不过问小产权房的事了。廖静然他们在汤沟湾兴师动众吵着要拆楼时,范正义也没出面,他装做不知道。
但是那天,父亲范正义将他带到了小产权房前。
父子俩静静地盯着那错落有致的别墅群看了一会儿,范正义叹了一声:“宏儿,你告诉我,那些楼像什么?”
范宏大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答不上来。
“是不是像疮?”
“疮?”
经父亲这一提醒,范宏大再看,就觉对面那些别墅还有楼群真的像疮,像极了。对面本来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山林,灌木铺严了大地,绿色一直延伸到遥远处,跟水天相连。但是小九子的建筑公司一到,那儿便变得一派狼藉。如今别墅虽然起了一半,但原有的绿色被支离破碎地分解或蚕食,残砖断瓦还有各色垃圾飘浮在山林之上,目光搁上去,就忍不住地要痛。
范宏大感叹了一声,为父亲眼光的独到,形容的准确。
“人身上不能长疮,地身上也不能长疮。宏儿,明白我带你来的意思没?”范正义收回远眺的目光,充满期待地搁在儿子脸上。
范宏大心里一惊,他绝不是傻子,他太清楚父亲要做什么了,但他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范正义略略显出点失望,不过不是太浓,兴许,他也捕捉到了儿子的表情,他知道儿子有难处,但还是坚定地说了一句。
“把它给我炸掉!”
这话如同一个响雷,一下就把范宏大惊在了那儿。半天,他像是反应过什么似的问:“那,小九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