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第4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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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吸气声、心跳声,天地间的一切声息,似乎都已黯淡,都已沉寂。
这一瞬,苍穹万物,只余那脚步声,平静,徐缓,不紧不慢地响起来,然后再一点一点从那燃烧着的,毁坏到一塌糊涂,没有可能再有任何生命的殿宇深处,渐渐向外而来。
负责指挥的禁军将领左伯伦,感觉到汗水无声地从额头滑落下来。虽然一早就做好目标炸之不死,随即全力狙杀的准备,然而,此时此刻,听得那声声脚步渐渐接近,依然让他感到,极度的震怖。
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一点爆炸造成的小伤的一干顶尖高手们,一稳住身形,就立刻四下散开,占据最适合攻击的位置,无不肃然盯着那残败的殿宇,虽然他们的计划中,也确实包括了爆炸之后的血战,然而,当那脚步声响起时,他们依然感到不寒而栗,什么样的怪物,才可以身处如此可怕的爆炸中心,依然不死。
士兵们不自觉的用力握紧手中的武器,彼此交换几个迷茫,震惊的眼神。他们不知道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敌人,做为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他们可以无畏敌国的大军,却因那一片残败的殿宇中,不可知的敌人,而感到莫名的惊惧。
据说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却让皇上调动了那么多的高手;一个人,却让他们暗中做下了这么多的准备;一个人,却让将军一次又一次无比郑重地叮咛、训示,却让他们一回又一回的操练演习,以整支大军如何围猎捕杀一个人。
那么,那样一个人,到底还算是人吗?
只有纳兰玉,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因为他不敢去思考,不敢去回忆,不敢去想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极力昂起头,极力张目向那烟尘中望去,向那脚步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看到一个人影,极慢极慢地从那迷蒙烟尘、断垣残壁、茫茫烈焰中,走了出来,如果,那确实是一个人的话。
那个爆炸后满是浓浓灰尘的人一身衣裳基本上已经七零八落,只剩下几许缠绕在身上的破布了。那人的头发,也被炸得所余不多。
然而,这一切相比他身上的伤,也就毫不重要了。
他全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不在流血,没有一处没有伤口,每一处的创伤,都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然而,他依然站得笔直,他的腰,依然没有低弯下哪怕一丝一毫。也因此,可以让人清晰的看到他腹部一个拳头大的洞,随着他徐徐走动,随着烟尘渐渐在他身后散去,竟是隐约可见内脏。
他依然握剑,只是他执剑的手,几乎已被炸得让人看不出这是手了。右臂自肘以下,露出来的森森白骨,比仅余的血肉,还要多上许多。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几乎已经炸得面目全非,或者说,已经没有面目可言,遥遥望去,只见得到,一片血肉模糊;只见得到,黑夜深处,鲜血淋漓中,那一双沉寂的眼。
那么黑而沉的眸子,冷静,漠然到极至,此时此刻,竟然无法从其中找出一丝痛楚,一点绝望。那样冷漠地仿佛把整个世界,包括自己也拒之千里之外的眼睛,无悲,无喜,无痛,无伤,仿佛可以就此,漠然看天地沉寂,漠然看苍穹毁灭,漠然看他自己的灭亡。
这还是一个人吗?
几乎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在心底问出这样一句有些迷茫和更多畏怯的话。
除了纳兰玉!
那样的爆炸,那样的烟尘,再不见那雪衣无尘的清净高洁,但那独一无二的骄傲,却从来不曾变,那样支离的骨骼残指,握剑的姿势,却依旧如常的睥睨天下。
那样残破的身躯,那样已完全无法辨认的脸,然而,他看他,从来是不需要辨认的。
大哥!
他的呼唤,卡在咽喉处,全然无法发声。
一瞬间,沉沦在黑暗深处的一切,全都浮出水面,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他的灵魂就此沉迷,那一声声在耳旁发出的叮咛与命令,他只会迷茫地服从。
恍惚中,他的君王似乎发出过叹息,他那曾经的朋友,似乎轻轻说过一声「对不起」;恍惚中,似乎老父的眼睛里,有无限悲怆,无限苦痛;恍惚中,父亲的喃喃呼唤「玉儿,玉儿……」,曾经响起过很久,很久。
是他陪伴着那个不是君王的君王,来到皇陵,是他按照事先的命令,扮演一个完美的朋友,是他在那一剑惊天的时候,一丝不苟地完成他必须做到的一切,是他把那毁天灭地的霹雳弹,放在他兄长的衣上、袖里、脚下。
在最后的那一刻,他的哥哥,没有唤他的名字;在最后的那一刻,他的兄长,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挥手,以无比强大的力量,把他扔了出来。
他的哥哥,醒悟得比谁都晚,然而,只要他全力出手,自己就在那不可思议的速度中,抢在爆炸之前,生生撞破墙壁,远远落下。
那一抛,那人,可含恨,可愤怒,可悲痛。所以落地时,他痛不可当,所以他四肢如废。
那一刻,那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救他脱险,护他逃生?所以他虽觉巨痛,却没有受任何大的伤害;所以他抬头时,堪堪眼睁睁看着那一场惊天的爆炸出现在眼前。
卫孤辰走出殿宇的姿态太过诡异,样子太过骇人,以至于在场几千勇悍而不畏死的官兵、十名最顶尖的高手,竟全都只能呆呆站立,愕然地望着他,没有一个人能够动一指,发一声。
他平静到有些冷漠地向四下望了一眼,然后信手把剑插在了地上。
他目光漠然地看向四方,所有人他尽收眼底,却又像根本没有看进一般。他低头看看自己全身的伤处,眼神里依旧没有一丝波动。
看向四周时,哪怕目光从纳兰玉身上掠过,也不见一丝涟漪,看到自己时,那样的支离破碎,那样的血肉模糊,他的眸子,也无半点变化。
这样,也好。
这一刻,浮在他心上的,竟是如此奇异的一句话。
这样,也好。
纳兰玉总算做出了选择。
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了。这样,也好。
所有他牵挂的,他在意的人,都已有了很好的安排,未来已无需太过担忧。这样,也好。
这一路,已走得这么这么累,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吗?这样,也好。
他伸手,把身上一些飘荡的衣服破布撕了下来,用那已露出多处白骨的右手和伤处略少的左手,慢慢把小腹处那一个大洞紧紧裹起来。
这一刻,他竟奇迹般地想笑一笑,扯动唇角时才惊觉,原来,他可能连嘴唇都没有了,或者说,除了一双眼睛,他的脸可能就再不剩什么了。
然而,他依然只是在心间,淡淡一笑。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是要死于非命的,只是没有想到,临死的时候,会如此狼狈罢了。
他慢慢地把自己身上几处极大的,绝对会影响他战斗时动作的伤口牢牢包裹,这才用冷漠的目光看向四周,语气淡然地问:「这个宁昭,其实是假的吧!」
直到他开口发问,众人才倏然惊醒,人人只觉全身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就在刚才,他们所有人的神魂心智,都似被慑住了一般,明明占尽优势,却人人如被魇住,只知怔怔地望着卫孤辰的一举一动,全然不记得应该乘机围攻,不给他一丝一毫喘息之机。
十大高手中,有一人大声道:「陛下圣明天聪,受天地庇佑,又岂是你这等鬼域技俩所能伤,速速跪地乞降,还有活命之机,否则……」
卫孤辰忽的一声朗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少在这里自作主张说这些套话了,宁昭还不至于蠢到以为可以让我投降,可惜我没法见到他了,不过……」
这一次,他的话也被打断。令他语声一顿的,是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我干了什么!」
那样一种绝望,那样一种疯狂,那么刺耳,那么惨烈的大叫,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很自然地望向一个人——纳兰玉。
纳兰玉惨厉地大叫起来,他挣扎着想站起,然而,卫孤辰的那一掷用力太重了,重得他到现在四肢都酸痛发麻,根本不受控制。
他几次要站起来,几次跌倒,只能在地上拚命地向前爬去。
左伯伦低低吩咐一声,便有几个士兵过来扶他:「纳兰公子。」
然而纳兰玉根本不加理会,他疯狂地挣扎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他只是反反覆覆地叫:「我做了什么……大哥……大哥……我做了什么……」
他叫着,嚷着,靠近他的人都被他推开。他拚命在地上向前爬,转眼间,十指已是血迹斑斑,他的眼睛望向前方,却分明已没有焦距。
他一声声大喊:「大哥……」可是他的眼睛,迷乱的四下望着,又仿佛根本看不到,他的大哥,已然不成人形地站在前方。
卫孤辰猛然一颤,至此,方觉奇痛入骨。原来,一直一直,他其实是不觉得痛的。
当心间明了这个陷阱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一种麻木;当他抛开那暗算他的兄弟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漠然;当他明白自己杀的不是宁昭时,不是痛,甚至不是失望。
他其实并不恨宁昭,然而,他的责任,他的人生,他生存的意义,这一切,使他不能不杀宁昭,他必须对自己,对祖先,对所有曾追随他的人,有一个交待。能杀成,固然是幸,杀不了,也未必一定是憾。
在领悟这其实是纳兰明与宁昭的合谋陷构之后,他也不恨纳兰明。一个爱权爱势的人,能够摒弃私心,最后选择国家和族人的利益,这种人,怎么也该给予一点尊敬的。只是用亲生儿子来当筹码,实在狠心了些就是。
他甚至想笑话自己,卫孤辰,你从来都是一个没有识人之明的武夫罢了。知道身边的人里有宁昭的卧底,却无法分辨,甚至也不愿真正去追究。明知道纳兰明是秦人,最后竟还是把所有赌注押在他的私念上,有今日之失,也算得上是活该吧!
他甚至也并不恨纳兰玉,他只是麻木得没有感觉罢了。能做出选择总是好的,身为秦人,选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