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第2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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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振宇也是朗声一笑:「我是有酒万事足,对我来说,这酒就是最好的菜了。」
老人有些拘谨地笑一笑,显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容若觉得卫国的百姓,很像现代那些贫困山区的农民,贫穷、纯朴,虽然不灵活,却让人觉得舒服。
他笑着拉老人坐下:「老丈,我们一起吃吧!」
他自己先拿起一块馒头,用力咬了一口,因为事先心理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也不理馒头的粗硬,只是爽朗一笑:「很不错啊!」
风振宇喝了一口酒,淡淡道:「自然不错。你可知道,就算是这种馒头,对于卫国人来说,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食物,如果不是最尊敬的客人来到,或是过年过节,普通人家里是不会吃的。如果让老丈把他平时吃的食物拿出来给你看,你肯定连吃都吃不下去。」
老人连忙说:「实在是委屈公子了。」
容若垂下头,用力又咬了一口馒头,掩饰有些发红的眼,过了半晌才低声问:「老丈,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老人摇摇头:「家里人淘金子去了。」
风振宇眼中有着郁郁的火焰在燃烧:「秦楚两国就是两座大山,压在卫国头上,敲骨吸髓,不留半点余地。卫国国内,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人全要去淘金、挖金、搬金、炼金、运金,以应付两国的掠夺。田间地头种地打铁做劳力的,不是十五岁以下的稚子弱童,就是五十岁以上的苍苍老人。」
容若长叹一声,望着老人,欲言又止。
老人也知道容若是楚人,恐他不自在,手忙脚乱地说:「来,别说闲话了,先吃饭,先吃饭吧!」
容若强笑笑,坐下来吃东西。不知道是食物太粗陋,还是他心情太郁闷,实在是食不下咽,可是在老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却又不得不装做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大口咬下去,用力咀嚼。
在老人家里一日三餐,容若可谓是食不知味,而到了晚上,他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终究撑不住,披了衣服悄悄出来,却见风振宇早他一步,坐在附近一棵大树的顶上,拿着一坛酒,喝一口,就看一会儿月亮。
容若跳上树去,不声不响,和风振宇并肩坐着。
风振宇也没有看他,只是把手里的酒坛子递过去。
容若接过来,用力喝了一口,然后不出所料地拚力咳嗽。
风振宇急忙把酒坛夺过来,免得被他这么一咳,给失手跌坏了。
「怎么样,贵公子总是喝不习惯劣酒?」
容若抹抹嘴,笑道:「这酒的味道是冲了一点,不过,喝得多了,倒觉得,很有冲劲,比那昂贵的琼浆玉液,另有一番味道。」
风振宇抱着酒坛,望着月亮:「看不出来,你打地铺、盖茅草,一点也没有不自在?」
容若微笑不语,暗道:「我也是受过苦长大的,只是这段日子过多了富贵生活,一下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风振宇看看他,轻轻地说:「不管你是什么身分,既然算是楚国的贵人,将来有机会,帮卫人一点吧!」
容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会尽我的力量,但是你不要以为,我可以改善整个卫国的困境。问题并不只出在楚国身上,就算换了一位正直的使臣,面对秦国的威逼,一样会尽力为楚国打算。卫人的苦难固然让人不忍,但做为楚人,一般来说,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国家。」
风振宇沉默下去,久久不语,倏得举起酒坛,大口饮酒,然后就换他连声咳嗽了。
容若轻轻说:「酒多伤身,你就算武功好、酒量佳,这般喝法,终是不妥。」
风振宇惨然一笑:「伤身又岂能及得上伤心,你也是伤心之人,又何必劝我。」
容若一怔,然后轻轻地笑起来:「我有什么伤心事,落在你眼中了?」
风振宇凝视他:「我自己是伤心人,又怎么会认不得伤心人。你总是说说笑笑,可是不管你看起来笑得有多开心,你的眼睛里都没有一丝笑意,你有挂心之人、伤心之事吧!」
容若神色微黯,但立刻点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有时候伤心,也未必不好,不经伤心之痛,又怎么知道刻骨牵挂,在意之人之事到底是什么?既有了牵挂之人、牵挂之事,才更要善自珍重。」
容若目光遥望远方:「我最好的朋友生死莫测,我心爱的女子踪迹全无,有人为我伤心泣血,有人为我牵肠挂肚,每一想起来,我就心如刀割,但是光伤心、光痛苦,又有什么用。我要好好活着,好好保护自己,才可以再见到他们,才可以让他们不致为我再伤心。」
他再看向风振宇:「你既也有伤心之事、挂心之人,就更不该这样自苦。」
风振宇微微冷笑,慢慢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伤心,而是死心,我也早没有挂心之人了。」
他仰头再喝了一口酒:「如果我还能有一个挂心之人,也不致这般。」
他语气淡漠,却听得容若心中一痛。这世间最凄凉的,不是有一个至爱之人,叫你牵牵挂挂,思绪难定,痛楚焦虑,伤心欲绝,而是这茫茫人世,再也找不出一个人,可以叫你为他牵挂,为他痛楚。
风振宇望着天上的月亮,慢慢地道:「我自小学武,旁人都赞我天份过人,青出于蓝,总向往着能够游侠江湖,凭一点浩然之气,行英雄快意之事。后来行走江湖,也曾管不平之事,伏强豪之人,也曾一人与高手决斗,也曾一力剿顽匪恶徒,也曾好心做错事,也曾逞勇闯过祸。江湖岁月催人老,渐渐地心绪平定了,看世情也透彻了,那一股少年的豪侠之气,也慢慢淡漠了。」
他苦苦一笑,举起酒坛,却发现,酒已被他喝得一滴不剩了。
「那一年,我在宋国流浪,遇到了和你见过的一样的事。无非是一个美丽的酒家女,被一个过路的贵公子调戏。我虽早没了少年时的热血激情,这种事见了,总是不能当做没看见,于是我冲上去。而那个贵公子很骄傲地说,他是苍王世子,金尊玉贵,叫我不要自讨苦吃。」
风振宇长叹一声,信手抛出酒坛,酒坛碎裂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出很远。
「我那时已经不是只知逞勇的少年,知道得罪一位世子,会有什么后果,可是,我看到那女子拚力地挣扎,却还是被一步步拖进房。那个世子,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拖进去奸淫。我终究忍耐不住、按捺不住,四周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没有一个人敢哼一声,只有我奋声拔刀,大喝『你们不管,我来管!』那个时候……」
他摇摇头,神色黯淡:「那个时候,的确很有一股豪壮不悔之气,总觉得,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虽死必为,正我辈男儿之份内事。我赶走那个世子,少女跪在我面前,求我带她离去,因为若留下,将来终难逃毒手。她……」
风振宇神色恍惚起来:「真的很美丽,而且温柔、勇敢、细心。我带着她一路飞驰,想尽快离开宋境。苍王是宋国最有实权的王爷,宋国的繁荣富有更使得他可以轻易地招揽到天下高手为他所用。一路上黑白两道、官场江湖,都在追杀拦截我们。如果不是她一直在我身边,也许我早就后悔多管闲事了……」
风振宇伸手,猛得撕开衣襟,清冷月光下,他整个胸膛上,都是密密的伤痕。
「我一路血战,伤痕遍体,可是,她吃再多的苦,也不吭一声,看到再惨的景象,也不哭。她总是不出声地紧跟在我的身旁,刀光血影也不害怕。我受了伤,她为我包扎上药,替我洗衣整装,照顾我衣食起居。哪怕在最艰苦的时候,她都不曾忘了,要把食物烹制得可口一些,要把我的衣服洗得干净清爽。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如果我身边没有她,也许我根本没办法一路杀出宋境。旁人只以为我是在保护她,却不知道,我靠的是她给我的力量,才可以撑下去。」
风振宇眼神里满是温柔,温柔的最深处,却又是椎心的痛楚:「离开了宋境之后,我觉得安全了,我拖了一身的伤,急需休息,于是带着她,到了我的朋友家中。那是我的生死之交,我曾经拼却性命,苦战七日,救他一家人的性命。那一天,我只打算到他家中休息几天……」
容若长叹,隐约已猜到下面的故事情节,会是怎样的了。
「他很热情地招待我,很热情地给我准备酒食,所以我也很快中了毒。」风振宇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他要杀我的理由,非常之简单。宋国苍王,传檄天下,献上我人头的人,可以得到无比厚重的回报。宋国是天下最富有的国家,苍王手中,无论金银珍宝,还是官爵权势,都足以让人折腰,所以我的朋友毫不犹豫地带着笑容把毒酒递给我。」
风振宇反手一掌,重重击在大树枝上,整节大树枝,受力折断。
容若一个翻身,在半空中,对着折断的大树枝用力一托,才飞落下地,让折断的大树枝无声无息地落下,这才松了口气。真让这大树枝掉下来,这前前后后的老百姓,不都得震醒了。
风振宇却根本没有看容若,只是目光毫无焦点地注视着前方:「我拼尽全力,压住毒性,带着她一路杀出去。我身上是伤,体内是毒,心里也是无比难过,我救他之时,也不期望他报答,我行侠,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可也并不是为了失去什么啊?我不介意一路知交尽掩门,不肯收我容我,我也不要求朋友一定要为我两胁插刀,但至少,不要往我的两胁上插刀啊!」
容若叹息,复跃上树,坐在他的身旁。此时此刻,语言的宽慰都是虚伪而无力的,他能做的,只是这般无声的陪伴。
「我一冲出险境就病倒了,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里,她一直在我身边,擦身喂药,不避嫌疑。我醒来之后,与她成了夫妻。」风振宇轻轻叹息:「那时我心灰意懒,只想与她遁于山林,悠然一世,再不管外头风风雨雨,把个什么行侠仗义,管尽天下不平事的豪情都淡漠了。那段日子,很宁静,很快活。」
容若只觉心如刀绞,幸福越是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