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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东藏记-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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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妍道:“我听见你们议论我。”刘婉芳走过来挽住雪妍道:“卫太太别多心,我们真没说什么。”雪妍知道她们不会承认,总不好自己再作张扬,她也不会和人吵架,只觉头晕恶心,连忙走出尤家大门。

房间里有人建议,请雪妍再念一段《五月之夜》,却见姚秋尔进来说,“她先走了。该我了吧!我念《简·爱》。”尤甲仁道:“何必念,背就是了。”秋尔道:“我的脑子可装不了那么多。谁都像你!”拿着《简·爱》念了一段,她的发音有点地方色彩,这是无人请她教会话的原因。一时刘婉芳用托盘端了饵丝过来,倒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雪妍从刻薄巷出来,绕进蹉跎巷,又气又伤心,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杂草,又胀又痛。这些人太卑鄙了,居然把李宇明说成儇薄子弟,好像和她有什么私情似的。看来学识丰富的人不一定心地高贵。人还是太笨,竟没有一条法律能有效地惩治造谣诽谤者,一任谣言的毒汁伤害别人。雪妍一阵头晕,手扶墙壁站了一会,胎儿在她身体里,拳打脚踢,好像在说我在这儿呢!她有些安慰,喃喃地说:“有你,还有你。”

惠枌正从巷口过,见雪妍靠在墙上,连忙过来扶住,问:“怎么了,你怎么了?”雪妍强忍眼泪,告诉了刚才的事。惠枌恨道:“这是亲自动手了。”雪妍望住惠份,说:“你知道这谣言?”惠枌道:“没有人相信的,你放心好了。先到我家去坐坐。”

她们到惠枌家坐了。惠枌招呼雪妍洗脸整妆,迟疑了一下,说:“我说一句也许是不该说的话,这事不必对卫葑说。”雪妍还没有想该不该说,可是实在是没法说,当时只默然不语。惠枌又安慰道:“你和卫葑太美满了,所以有人要来加点胡椒面。”雪妍一面洗脸一面流泪,说:“这不是胡椒面,是毒药!”惠枌故意说:“你太不关心我了,想想我是什么处境。你的日子是天堂,什么诽谤谣言也动不了你半分。”雪妍忙问:“你们的画展怎么样了?”惠枌迟疑道:“给老同学帮点忙,我也就是找点事做罢了。这一来事情又太多了,今晚上还有人请吃饭,商量什么事都得吃饭。”一时雪妍好些了,两人出门,惠枌直送雪妍到家,才转身自去。

雪妍进家时,卫葑正在与何曼谈话,何曼笑说:“凌老师回来了,我们的话也谈完了。”何曼选了雪妍的法文课,很赞赏雪妍的教学,学生们为她总结了六个字:又灵活又认真。当下说了几句法文课的事,何曼辞去。卫葑翻弄桌上纸张,半晌不说话。雪妍搁下自己的委屈,系上围裙,要去做饭。走过卫葑身边,轻轻拍拍卫葑的手臂,卫葑拉过雪妍的手放在脸上,说:“雪雪,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们都不要伤心。近来有人从延安来,说李宇明跳崖自杀了。”雪妍睁大两眼,泪光莹然,连说:“怎么会呢。”卫葑说:“宇明是很坚强的,绝不是那种自杀的人。不知详细情况是怎么样的。”他们心里同时在想,吕老太爷不是最坚强的人吗?他不是也自杀了吗,那是在最不得已的情况下对敌人的反击。可是李宇明是在延安,革命圣地延安,那青年寄托理想的地方啊!

“葑,我真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他们所说的不明白的内容并不尽同。卫葑不明白革命队伍内部何以这样残酷。雪妍不明白世上怎么总是有人在伤害别人,也总是有人受到伤害,她几乎想说出那谣言,但那是对他们三个人的伤害,何必让葑分心。李宇明已死还遭受这样的诽谤,想着又流下泪来。卫葑也无法把心中所想全部清楚地说出,伸手拉雪妍坐在身边,雪妍索性低声哭了一阵。他们互相依偎着,就是安慰了。

过了一会儿,雪妍到厨房去,饭总是要吃的。卫葑取过桌上的材料,那是何曼拿来的整风运动的学习文件,是她刻写钢板油印出来的。她和卫葑商量要在组织里学习,卫葑拿着文件,眼前却闪着李宇明的身影,无人知道李宇明在跳下山崖的最后一刹那是怎样想的。可惜没有鬼魂,梦也不能托一个。

两天以后,卫葑才知道老沈来到了昆明,何曼安排他们在植物所后山见面。山上一片松林,阵阵松涛吹过头顶。卫葑和老沈握手的时候,心里都很难过,老沈讲了延安整风情况,说大大清理了阶级队伍,抢救了失足青年,尤其是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给整个的新文化指明了方向,一定要好好学习,抗日战争还很艰苦,延安比这里苦多了。可是大家还是很快乐,因为我们有信心。卫葑讲了教员的一些情况,因为政府腐败日益严重,人心不满,原来拥护政府,积极抗日的人现在对政府也有离心倾向。有理想的年轻人向往延安的越来越多。老沈说这是很自然的事,他走过国统区,见有些地方因兵源不够,强拉壮丁,就像囚犯一样,捆绑着送上前线,卫葑说这边倒没有见。老沈说各种腐败情况也会蔓延的。最后才说到李宇明去世的消息,在整风运动中他受了审查,没有能从大局着想,也有人说是他失脚落下崖去的,这也很可能。组织上考虑,暑假期间,卫葑可以到延安学习一段,卫葑听了有些兴奋,随即又有些疑惑,不过反正不是现在就走,还可以考虑。

以后就没有再见到老沈,组织内成员学习文艺座谈会讲话,大家觉得那真是字字新鲜、道理深刻。立场问题当然是要最先解决的。那些腐败官僚和被苛捐杂税压得透不过气来的老百姓,看问题会一样吗?在文艺为工农兵服务这个问题上,有些人提出如果只为工农兵服务,那别的人群呢?是不是会有一种为大家喜爱的文艺呢?虽然有些问题搞不清楚,但它们都是经过思考而出现的,大家都觉得自己在亲近着一种崭新的能造福人类的理论,要通过思考去理解它。

惠枌帮助举办展览的画家赵君徽颇有名气,曾在巴黎留学又居住了几年,近两年回国后,在国立艺专任教,一直住在重庆郊外。这次入滇来赏云南山水。惠枌婚前便与他相识,当时都认为他必成大家。这次见他的画确实颇多上品,以国画为主,大量运用西洋画法,也有部分油画。经过各方协助,借了一个中学的礼堂,有画友们帮忙布置,画展终于开幕。这天,惠枌是总招待,兼管签名。赵君徽穿着藏青薄呢西装,系小方格领带,神态潇洒,站在门前,迎接来宾。来宾有昆明各界名流,秦校长夫妇也来了,还有省府几位官员。赵君徽陪着一起观看,他们在一幅长卷前站了片刻。这幅长卷上画了八位高僧,个个神采非凡。报纸已有介绍,说是画家的理想寄托。赵君徽自己笑说,酝酿这幅画便有十年之久。当下有些记者围着照相。

这时签名桌前来了几个人,穿着讲究,举止斯文。惠枌旁边的人大声说“朱先生来了”,殷勤招呼,惠枌不解。这时钱明经也来了,签了名,对惠枌一笑,低声说:“要义卖,就找这一位。”眼睛向朱延清一转,惠枌不理,又去招呼别人。明经走过去和朱延清搭话,像是很熟的样子,这时赵君徽得到消息,自己走过来请朱延清到秦校长身边,一起参观。

签名桌前来人不断,惠枌不时走开去,招呼来宾,又回来看见签名簿上有刘婉芳的名字,接着看见刘婉芳正和钱明经在说话,她说:“钱先生能耐大了,我早听人说了,今天你要买几张画啊?”明经道:“我买不起!”“那谁信呢!”婉芳道,一面说着话,随着钱明经看画,明经不怎么搭理。一时孟先生和萧先生也来了,赵君徽和惠枌都过来招呼。朱延清和明经走在一起,说:“老实说,我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不过倒是喜欢看看。”旁边就有人说钱先生的太太是画家啊,钱先生自然懂。明经笑道:“若是老实说,今天不是看你的鉴赏力,而是看你的钱包。”大家都笑。刘婉芳在旁听见,便凑过来对朱延清笑着,眨眨眼睛,也是明眸皓齿。钱明经便说:“邵太太不是问义卖的事吗,今天就要看朱先生了。”大家继续看画。

有一幅没骨花卉,画的是几朵牡丹,其中有一朵含苞待放,花苞顶上一抹轻红,越往下越淡,惹人遐想。惠枌布置时,便注意了,把它摆在明显位置。朱延清走过时,原不注意,明经指点道:“看这一幅。”仔细看时见旁边题着一行小字,“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延清心想,画上没有秋千啊!却不便问。刘婉芳又凑过来,天真地笑问:“怎么没有秋千?”朱延清不觉也对她一笑,婉芳大喜,便又指着一幅墨荷说:“荷花哪有黑的呢?可是倒真好看。”朱延清随口说:“邵太太也喜欢画?”婉芳摇头。朱延清表示要买这两幅画,墨荷标价八千元,牡丹却无价。惠枌走过来说:“那幅牡丹是非卖品,没来得及贴条子。”明经在旁说:“再画一幅才好。”朱延清很客气地说:“若是赵先生能再画一幅,当然不按现在的标价了。”过了一阵,赵君徽送走秦、孟、萧几位先生,才走过来说:“再画一幅可不是这个样子,也许不如,也许更好。”刘婉芳抢着说:“只有更好的。”朱延清道:“我知道,画画要有灵感,写诗呀,作曲呀,都是一样,叫做烟士皮里纯,对不对?”钱明经道:“我想经商也需要灵感,有时想求神问卜算个卦,就是要索取灵感。”一面说着,又走过那八位高僧,下面写着“非卖品”。当下,朱延清另买了两幅人物画,要到展览结束才能龋朱延清走时,要用车送明经夫妇,惠枌还走不开,朱延清见婉芳在旁,便问:“邵太太住在哪里,送你回去?”刘婉芳笑出声来,跟着到胡同口上车。

这里惠枌等收拾展品, 一面谈论展览的情况。 卖出的画不少,君徽苦笑道:“每次卖画,我都像断腿折臂一样难过。”惠枌想了一会儿,问:“还画一幅牡丹吗?”君徽看着她,说:“那神态是画不出来了。——不过可以应付一下。”他要请大家吃晚饭,惠枌做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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