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藏记-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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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峨旁边,只见面时点点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问起嵋。
比赛沉默,峨当然是比得过的,也不理他,自和家馨走开。走到场外遇见玹子,大家站住说话。
玹子见仉欣雷走过来,指着说:“又来一个要毕业的。好像什么都没学呢、怎么就要毕业了! 甙桑嫉奖χ橄锶ァ!毖霞遗斐T诎材幼。t子乃在宝珠巷一家人家租了一间房。当时经济上不太拮据的学生多有租房住的。大家走着,家馨随在欣雷旁边,怯怯地叫表哥。
吴、仉二家的表亲,是拐着几个弯的,关系不密切。自同学以来,家馨对仉欣雷一直有好感。她随吴家谷从北京到长沙入学,家谷毕业后去了战地服务团。虽有师长、同学的关心,有一个亲戚,自是不同,可以说是一种依恋。她常为得不到欣雷的注意而苦恼,甚至常常哭,被峨等称为“哭星”。仉欣雷从来不大注意她,觉得她太平常了。他注意的是峨,峨的性格有特点,家庭也不同一般。在北平时当然显得清高,到昆明后生活艰苦,或曰清苦,也十分受人尊重。而且峨的亲属关系很好,这是欣雷慢慢发现的。
几个人走到大西门,峨说不想去宝珠巷了,问玹子星期六去不去龙尾村。玹子说,想去看三姨妈。过几天可能去,不然很快毕业了,在哪儿工作还不知道呢。玹子和她的同学们转进巷子,又回头说,玮玮闹着要来昆明上大学,听说了吗?峨答道,没听说。
峨等三人在街上走,仉欣雷要请她们吃米线,她们都不想吃。他又建议去茶馆坐坐,那里零食虽不多,芝麻糖、牛皮糖、瓜子、花生米总是有的。她们同意了。
这小茶馆灯光昏暗,门前台阶上排开几只烟袋。一种烟杆细长,足有一米,烟锅却小,顶在头上;一种胖大,是一截粗竹筒,抽水烟用。茶馆见有客人,习惯地去取烟袋。转念一想,这些学生不抽这个,赶忙放茶杯,提着大壶冲水。又推荐道,有刨冰,加果子水,你家可请?那是新兴的冷食,一碗冰碴子,浇上红红绿绿的汁水,甜而且凉。茶馆见无异议,便端了来。峨和家馨用小勺吃着。
欣雷连忙抓住时机,说:“我有要事讨论。”峨便推开刨冰,说:“那我先走了,你们讨论。”欣雷急道:“就是要和你讨论,你怎么走!”
峨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听他继续说道:“孟离己,记得你在香港说的话吗?你说大家都该共赴国难,不能逃之夭夭。这话我常想着的。”
别人能记住自己的话,是让人高兴的事。峨没有想到他这么留心。“哦,我说过么?”
“你说过的。孟伯母和嵋他们都在旁边。”欣雷赶快说,“我就要毕业了,家里要我去香港,可是我想留在内地。听说资源委员会需要经济情报人员,可能派到东南亚一带。你说怎么样?”又捎带地问家馨,“你说呢?”
家馨见他只和峨说话,早已眼泪汪汪。这时只看着正在融化的刨冰,且不答话。
峨沉思道:“资源委员会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又一想,随口说:“似乎和二姨父有点关系。”欣雷不觉大喜,说:“我也是这么觉得。——总之,这是一条报效国家,又能发挥所学的路。”
峨觉得没有表态的必要,转过话题问家馨道:“好像下星期野外课改在这星期了?”家馨道:“周弼老师通知了,大概是萧先生下星期有事。”
峨拿着一粒花生米,慢慢地捏着。仉欣雷忽然说道:“有人瞎起哄,选出明仑第一美男子,你们猜是谁?——就是萧先生。”家馨说,我同意。峨不觉脸红了一下,灯光很暗,谁也不注意。
“孟离已!吴家馨!”几个人招呼着走过来。其中一个是刚才主持会的孙理生,头发竖着,直冲霄汉,应该说这是当时流行的发式。一个女生何曼,是外文系的。她年纪较大,是转学来的,待人处世,很有经验。
孙理生道:“庄先生讲国际形势很精彩,讲国内形势好像材料不够。”欣雷道:“我听着都很新鲜。”何曼说:“邱吉尔的演说真让人感动。欧洲战场的局势变了,日本鬼子也要收敛些。”说些闲话后便坐下来。孙理生走开和又进来的同学招呼,大都是社团负责人。’当时各种社团如雨后春笋,遍地皆是。有以政治思想为名的,如民主社、自由社,有一个众社,意即以群众为师,何曼是负责人。有以学术、文艺为名的,如文史社、新诗社。各社团都出壁报,各抒己见,思想很是活跃,且大都与有关的教授有联系。有的社团还有不同的政治倾向,愈到后来愈明显。
何曼说:“参加社团活动对我们吸收知识、明白事理很有好处。吴家馨参加过几次众社的活动了,很有意思,是不是?社会上有些事看不明白,大家一起讨论就明白了。”
家馨道:“我参加过青年会团契活动,也很得安慰。众社的活动似乎更科学,更关心社会。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何曼笑道:“能感受就好。下次活动,孟离已参加吧?我们还要请孟先生讲演呢。”峨笑笑不置可否。何曼又说:“澹台玹总没到宿舍来,我在英国小说选读课上倒是常见她。你们两个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若是比她大,能比她低一班么?”这是峨的答话。
欣雷道:“看着你们,真羡慕。我什么也不能参加了。”那边几个同学讨论什么很热烈,何曼走过去看看,拿了两个凉薯放在孟、吴面前。欣雷道:“你看是不是?连凉薯也没我的份了。”
三人出了茶馆,走回女生宿舍。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到了宿舍,欣雷说:“我总算心里有点底了。”峨看着家馨道:“我们又没说什么。”欣雷道:“你们都不是凡人,不用说什么。我是最实际最普通的凡人,也可以说是俗人,出力不多,要求也不多。”他说得很诚恳。
峨、家馨二人回屋后,除讨论欧洲战场外,又谈论几句仉欣雷。峨说:“其实谁都是凡人,这么说说还有些意思。”家馨道:“你说他有意思吗?”“你可以鼓励他发展得有意思些。”峨不在意地说,自收拾睡下。家馨又呆坐许久,直到整个宿舍熄灯才睡。在枕上又擦了几次眼泪。
过了几天,峨和家馨去上野外课。这本是一年级普通植物学的一部分,她们没有上过,现在来补。这天,天气阴暗,细雨迷蒙。转堂码头上一群学生等着上队约有二十余人,大都戴草帽遮雨,打伞的人极少,打的都是那种红油大伞,很笨重,保证不会淋湿。女同学大都穿蓝工裤,有几个人还是竹布旗袍。码头边错落地种着几株柳树,雨水顺着枝条轻缓地流下来,似乎柳枝的绿色在流动,树根附近有几处小地摊摆着白兰花,多是小姑娘在张罗。女同学便有买的,挂在工裤前襟或旗袍纽扣上。也有问了价钱不肯买的,小姑娘会及时减价,说,相宜了!相宜了!意即真便宜。年纪较小的同学拉着柳枝,把水洒到别人身上,也洒在白兰花上。
“萧先生怎么还不来!”几个同学蹦着脚往城门里看。萧子蔚的专业在生物化学方面,因是系主任,他常接触普通课,带学生采集标本也可和学生增加了解。教这门普通植物学的周弼年纪尚轻,他在水边安排船只,不时也向城门里张望。
昆明城墙不高,城门都矮小,小西门不知是什么时代的建筑,却也有一种森然气象。城门中出出进进的人渐多。抗战以来,昆明人起床早多了。据说,几个学校刚搬去时,人们还不习惯早起,市政府派出警察,沿街大呼小叫,敲着门窗催各店开门。这时挑菜的、担柴的都已进城。一个人用洋铁汽油桶装着清亮的水,跟在背粪桶的后面。用洋铁汽油桶在当时是很神气的。
“萧先生来了!”一个女同学最先发现。果见萧子蔚在人丛中走来,穿一件米色纺绸衫,不是旅行装束。渐渐走近,神色有些疲惫。
大家围上去恭敬地说话。子蔚含笑和大家招呼过,便走到台阶上和周弼说话。不一时,两人走上来,周弼拍拍手,要大家聚拢,听萧先生讲话。
子蔚道:“我看见大家早早来等着出发,很高兴,我和大家一样盼着这次远足。我们学生物的人必须了解大自然,了解大自然可不是容易的事。也许大家奇怪我为什么在码头上讲话,也许有人已经猜到,今天我有别的事,不能陪各位去上这有意思的一课。我想不必再改时间了。周弼周先生会讲解这次课的主要目的,指导你们操作。这里我只讲一个小故事,给大家助兴。西山的最高处称作龙门,整个的洞室神像,连行走的通道都是在石壁上凿出来的。那石刻艺术家最后去修整魁星的笔,要达到艺术的高峰, 可能因为过于小心, 反而把笔尖凿掉了。”子蔚停了一下,“魁星没有笔。主掌文运的魁星失去了笔!据说当时艺术家抬起落在地上的碎石片,跳崖投湖而死。”同学间漾过一阵叹息。子蔚接着说:“我很喜欢这传说,为那位艺术家追求完美的精神而感动。我们从事科学工作,也要尽力不断地追求,纵然完美可能是永远达不到的,但是我们的精神体现在我们的努力之中。——其实我很想和大家一起去采标本,摸一模新鲜的植物。但是我只能说一句:请大家原谅。”子蔚微微弯身,和附近的同学说了几句话,转身看见峨和吴家馨站在柳树下。他走过她们身旁,见吴家馨不很精神,嘱她注意身体,今天走不动的话,可以在华亭寺一带采集植物,不要勉强。他想不出对峨说什么。峨望着他,等他说话,他只笑笑,走过去了。
周弼招呼大家分上两只船。这种船在滇池一带是较大的一种,有半截船篷。大家让吴家馨坐在里面。峨站在船尾,看着被剪开又合拢的水面,心中若有所失。
船过大观楼。白天阴雨中又是一番景象,亭台楼阁似蒙了一层轻纱,轻纱连着水波飘动。本地同学为大家指点,这是近华浦,那是溯洄洲,那是积波堤,还有些私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