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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花一世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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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他说得平淡,我却暗吃了一惊,盯着他发起呆来。他……他就这么信了?可看他的脸,戴了面具似的声色不露,真是一点儿都瞧不出端倪。

我还在犯嘀咕,他却已站起身来,像是准备离开了。我缩着脖子,想把憋了半天的气给吐出来,不想他忽地开了口,教我一下子呼也不是吸也不是,把脸都憋红了,“秦姑娘,贫道有一事不明。”他就这么平板地开了口,然而紧接着的后文很快就证明了我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是有先见之明的,“秦姑娘从山东而来,既来到这东岳庙,想必走的是往潞州的官道。贫道猜测,当是秦爷许久未归,秦姑娘此行是寻兄去的。”他说到这里,便拿眼睛瞧了瞧我,眼神里多有些询问的意思,我不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猜不透这番看似平常的开场白后正文又会是什么。魏征顿了顿,见我认可了,才慢悠悠地接了下去,“秦姑娘既已知秦爷曾暂留此地,为何并不向贫道问起秦爷?”

魏征,字玄成……魏征,字玄成……

我脑子木了,像卡壳的机器似的就只剩了这五个字捣腾来捣腾去……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二哥病在东岳庙,幸好有这俩老道给医了病,这会儿已被后知后觉的单雄信接去了潞州二贤庄养病……

我是真懊恼啊!我本该装作一无所知,一听魏征说起二哥就大为惊喜地扑上去拉着他问二哥,问他怎么会认得二哥,二哥又怎么会在这东岳庙,二哥现在又在哪儿,为什么没有回家……可偏偏我逞强,要跟魏征针尖对麦芒地炫耀我对他的底细也不陌生,早就忘了装模作样这茬儿……魏征啊魏征,人都说眼里不揉沙子,我看这老道儿,别说什么沙子,根本连灰尘都是不揉的!我就是这么一小点儿一小点儿——我伸出小指头凌空比划——一小点儿破绽,谁想那头儿底儿面儿里儿都教他兜搂了个齐全。我真觉得,在他面前,我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哪里还能藏得住什么去!

我嘴一张,横竖横——豁出去了!眯缝着眼嬉皮赖脸地伸头朝魏征拱了拱:“嗯!”我先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壮胆气,才接道,“这很简单。魏道长是见了我的锏才知道我的来历,锏又不在这屋里,魏道长定是在进屋之前就见着了锏,却一个人来找我了,那我二哥肯定已不在这里了。”想起二哥,我不禁笑了笑,那么久没见二哥了,虽然知道他一切都好,可还是很想他。我这一路上虽然有些坎坷,但总算是顺利到了这里,明天就可以求着魏征带我去找二哥了。想到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说错话也好,露马脚也罢,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二哥在呢!我想着,说出话来底气也足了不少,“因为我二哥要是在这里,一定早来找我了!”我瞥了一眼魏征,他脸上倒是比刚才多了几分笑,只可惜那似笑非笑的架势,仍旧叫人摸不着头脑,“既然二哥不在,那我又何需多问一声。魏道长若是知道二哥的去处定会告诉我,若是不知道,我就是问了,也仍是得不着答案。”

“原来如此。”

他又是这么一句,刚才我还以为这话平淡,现在却觉得这寻常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分明就是欲推还就、似是而非的太极八卦手,深浅不明,底细半点不露,愣是叫人茫然无措。我也不敢答话,闷头只等他继续。

“日前单二员外来做法事,适逢秦爷病在观中,单二员外因仰慕秦爷已久,坚请秦爷去了庄子休养。”

终于听魏征说出了这番话,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赶忙装模作样地追问:“我二哥病了?这是怎么回事?”

魏征的目光一闪,我心里就一跳,我攒着手心里的汗,再不甘也没用——就这么半小时都不到的时间,我都快得恐魏症了……好在他这次总算没停多少时间,开口答了:“秦姑娘无需忧心,秦爷只是失饥伤饱,风寒入骨,调养一阵,不会有大碍。”

失饥伤饱,风寒入骨……我一听魏征说的这两句话,鼻子立即就酸了,想到二哥在潞州受的那些苦,头一低,就只看见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二哥是怎样的英雄,却偏偏受困于一个势利的店小二,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好不容易出了潞州,又生了一场大病,想我二哥,从小到大就没生过什么病,这一次却病得晕倒,怎么不叫人心里又痛又酸。

我这边哭得伤心,早已忘了注意对过魏老道的反应。我抽抽搭搭地哭了大概有小盏茶工夫,终于渐渐止住了,撩起袖子抹了抹眼泪,视线仍旧模模糊糊的,但魏征已经好端端地出现在视野里了。

“今日天色已晚,秦姑娘好生休息,明日一早,贫道即送秦姑娘进城。”

我泪汪汪地抬起头来,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恳求,魏征自己先说了明天送我去见二哥,我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高兴,鼻子不自觉地又有些发酸,我赶忙伸出手指狠狠地揉了揉,冲魏征恭恭敬敬地揖了下去,嘴里道:“小瑶多谢道长!”

魏征回了个稽首,也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二哥了,我兴奋地撒了欢在屋子里转圈。小道士来请我去吃晚饭的时候,我正颠儿颠儿地折腾饿了,赶紧跟着小道士一路转了出去。晚饭很简单,一菜一汤一碗饭,味道却是很不错。我三口两口地扒拉完了,不见有人来让我回客房去,正好我也不想那么早睡觉,就归整归整,从另一扇门转了出去,打算四处逛逛。

我还记得先前碰见古月老道的院子,溜达着就朝那方向去了,一路走一路思考,东岳庙——姓徐——魏老道的师弟——于是总结:看来是不会错了,古月老道等于徐茂功。停步,四十五度抬头,微微蹙起眉心,忧郁地望着月亮,轻轻地叹息:唉……我说……我说我怎么不记得徐茂功是这么中顽童啊!!

绕过了院子,东头的一排厢房有些光亮,走过去一看,门虚掩着,探头朝门缝里张了张,屋子里没人,桌上搁着一盏残灯,有气无力地跳着豆半明半暗的光。四下无人,我就推门走了进去。找了把剪子剪了烛芯,挑亮了灯。

这屋子应该是间书房,沿着墙一长溜好几排书架子,层层叠叠地摆着好些书,大多是旧的,甚至连边页都卷了,可神奇的是,每一本都很干净,凑近了看都不见积灰,显然是有人经常翻看。可是这么一大屋子的书,平常人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看全一遍,竟还有人每一本都不荒废,这每天可得花多少时间在这些书上啊。我想起白天在院子里对着胡须折腾的徐老道,那个老小孩弄这些就花了不老少时间,看来这间书房八成是魏征的。

我举着灯,兜着屋子看去,脚下忽地踢到了什么东西,我蹲下身去看,原来是一本书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瞅了瞅,蓝灰色的封皮上没有题字,只有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勣”字奇…_…書……*……网…QISuu。cOm,我不禁有些意外,徐茂功的名里便有这个“勣”字,这会是他写的吗?

我拿了书,索性在桌前坐了,就着灯翻看起来。

原来这是本类似随笔杂文集的册子,一篇一篇的,有些成赋,有些成诗,有些却只是零散的句子。我还未细看内容,先被这字体吸引了,非行非草,看着像是行楷,却又似带着些小篆的韵味,笔触轻盈流畅,乍一看即觉清秀,细究起来,更是瘦而有骨,挺拔俊逸,撇捺之间,神、气、韵无一不在,真是越看越爱。

我便逐页翻去,忽地看到了一个“白”字,我不由一愣,这个字眼熟得很……是了!就在今天午间,就在这个院子里,我瞧见徐老道的手边搁了一张纸笺,上面写了一溜的白,什么白萝卜白面……当时只觉得好笑,也没细看,如今想来,手上这本册子上的字体,分明就和那张纸笺上是一样的!

这么说,这本册子,确实就是古月老道的。这样想着,我不禁细瞧起这篇题为“白”的文。

“夫白者,人皆道淡而无味也。”

这篇小文便是这样地开了头,我倒有些吃惊,本以为“白”字只是借物喻义的托词,不料竟真的说起白来.第一段说的是太阳光,说太阳光是最常见的白,世人都以为白就是什么都没有,但他却认为,偏偏是太阳光里什么都有。譬如花儿的红,草儿的绿,太阳光下看着鲜艳,若到了晚间,没了太阳,看去什么都是黑漆漆阴惨惨的。所以他提出了个新鲜的论断,认为花儿也罢草儿也罢,那各种颜色其实都是蕴在太阳光里的,只是因为个体差异,有些爱红便成了红色,有些爱紫便成了紫色……

我一路看下来,越看越是心惊,这一段像极了我上辈子学的现代科学里的光谱、光的折射和反射,没想到多少科学家用了最精密最先进的仪器才证明出来的理论,徐茂功竟只是靠眼睛看和凭空猜想就得出了如此接近的结果。“神机妙算徐茂功”,脑中突地冒出这么一句,既熟悉又陌生,却仍是没法和午间那个笑得毫无城府的人联系在一起。

“无为而治”,眼角忽然扫到老子的代表言论,赶紧捧起书看。没想到那大段大段的论“白”后,末尾竟接了这么一句:“谓无为而治,当类白者也。”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竟教我大为触动,他这话的意思,是说“无为而治”就和白色一样,别人都以为最是省力,其实,这四个字牵涉了多少东西,就好像太阳光,周遭的一切颜色都是它的白光所赋予的。

慢慢地合上书,心里有什么东西压得沉甸甸的,眼前再次浮现起午间院子里的情景,只是那细长的眼睛、那孩子似的得意笑容,这会儿看去,都像是悄然变了。莫名地起了一种悲戚,却连自己都解不出这感觉的来源。

我又走回到墙边的书架前,想把手里的书册插回去,不料手一斜,竟有一张纸从书里滑了出来。我赶紧捡起,想重新夹回去,先瞥了一眼,竟是一首七言诗,既不讲究格律,也未见遣词有多精妙,倒像是游戏之作:

“东山和氏采玉回,

南天五人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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