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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父亲进城-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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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后来得知了父亲这一毛病,买了一只日本造的放唱机,用的是光盘,光盘里刻的都是军号,又能定时,起床放起床号,就餐放就餐号,熄灯自然放熄灯号,海把这日本货送给了父亲。从此,父亲又能准时地听到不同内容的军号声了。

起床号一响,父亲一骨碌爬起来,和当年一样,擦把脸又跑出去了。就餐号响起时,父亲便会坐到餐桌旁,冲母亲喊:我饿了,到开饭时间了。于是母亲就急煎煎地往父亲面前端饭端菜。

熄灯号响起时,不管母亲如何被电视里的连续剧吸引,父亲都要强行着关灯,关电视,拉着母亲去睡觉。母亲就感叹:过了一辈子军营生活了,你还没过够哇。

父亲说:军营生活有什么不好,我一辈子都过不够。

然后就睡觉。鼾声如雷。母亲在鼾声中也很快就睡去了,一切都习惯了。

父亲在房间里挂满了昔日的“军事布防挂图”,这是海在作战部的资料室里为父亲找来的,身为中校军官的海很了解父亲的心情。挂在父亲眼前的挂图,都是父亲当年的杰作,那时为了反帝防修,便在边疆沿线布置了许多兵力。现在形势早就发生了变化,当年这些兵力布防图也就失去了它当年的作用,昔日的秘密,在今天看来,早已成为历史了。

父亲看着满眼的挂图,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仿佛又掀开了昔日的岁月,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日日夜夜呀。那时身为军区参谋长的他,带领着作战部的部长、处长、参谋们,一次次出现在边界的大小山梁上,父亲用手指指点点,胸怀激荡。在他当年的想象中,眼前的一切不久就会变成硝烟滚滚的战场,那才是军人应该有的日子。后来就有了这些根据地形地貌绘出的兵力布防图,它们花去了和平年代里父亲所有的智能和心血。父亲长时间站在这些挂图前,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炮声隆隆,枪声阵阵,这一切是多么的让人激动哇。

父亲站在挂图前,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些纸绘的挂图,而是一片片山川河流,还有潜伏在山川里的千军万马。父亲用一支树根在上面指指戳戳,踱步,然后很深刻地沉思。当年的父亲一直希望这些挂图能派上用场,可他等了一年,又等了一年。那时全国上下整日里吵嚷的都是: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一直到父亲离休,也没有打起来,父亲只能在这些绘图前长久地缅怀了。父亲久久地凝望着这些挂图,仿佛在凝视着自己曾经有过的岁月,父亲的眼睛干涩了。他向窗外望去,阳光一片,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可人,一群鸽子从楼顶上飞过。父亲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泪,老泪纵横的父亲,久久地凝视着窗外。

白天大部分时间里,父亲便和众人聚集在凉亭下,抡胳膊挽袖子,吵吵嚷嚷,带领着司、政、后的老尚、老王、老李等人和昔日二野的一群人下棋。小小的祺盘上,双方寸土必争,为一步棋双方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父亲一生气就说粗话:操,老曹,妈拉个巴子,你也太不像话了,明明我们的马吃了你的车,你还赖账。操,是不是你们当年二野的人打仗都这个德性。

老曹也毫不相让,脸红脖子粗地说:操,你们赖账咋不说呢。你们四野的人都是一群赖皮狗。你们是狗,你们才是狗!老尚、老王、老李等人也一起相帮。操操操,狗狗狗地吵成一团,此时他们不像一群离了休的老人,而更像一群孩子,为芝麻大的一点事,认真较劲。在这种时候,棋是无法下了,其中一方把棋盘掀了,车呀马呀炮呀地散落一地,另一方也说:不下了,不下了。再和你们下,我们就是狗。然后两拨人气哼哼地走了,那样子像结下了血海深仇似的。

转眼之间,也许半天,最长也超不过一天,两拨人又凑在一起了,老远就招呼:老石呀,来来来,咱们再下一盘。父亲挽挽袖子道:来就来,谁怕谁呀。老尚、老王、老李伴随在父亲左右,相拥着向凉亭走去。没下几盘,又开始吵,然后,又是不欢而散。

父亲在不下棋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想念孙子孙女们。他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翻开新的一页日历,然后他巴望着周末早一点到来。只有到周末的日子里,他才能见到可爱的孙子、孙女们,那是个开心的日子。他给他们讲故事,只有孙子、孙女们在时,他才能光明正大、明正言顺地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是他们又一次让他温习了自己光辉灿烂的岁月。

孙子、孙女们,也有如一缕清新甜蜜的风,滋润着他。

有时晚上没事,父亲实在熬不住了,就开始逐个地给孙子、孙女打电话,咿咿呀呀,孩子似的和孙子、孙女们聊上一阵子。母亲就说:行了,说一会就算了,孩子们要写作业哪。父亲说:不忙,不忙,再说一会儿。父亲听着淼淼和小岛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喋喋不休的声音,父亲的脸上如盛开了一朵花。

孩子们有时也主动把电话打过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们发现爷爷原来也是很可爱的,可爱之后,便也离不开他了。电话铃响起时,父亲和母亲总要争着去接电话,一方先拿起话筒眉飞色舞讲起时,另一方在一旁就急得直搓手,不时地提醒对方道:都过五分钟了,该轮到我了。对方就是死握话筒不松手,表情依旧是眉飞色舞。

讲完之后,两个人总要理论一番,谁比谁多说了。少讲的那一方吃了多大亏似的在一旁赌气,有时一晚上也不理对方。父亲定的熄灯号吹响时,两人就睡下了,依旧是谁也不理谁。好在这样的气是怄不过夜的。当第二天,起床号响起时,两人似乎都把昨晚的事忘记了。父亲跑步,母亲做饭。吃饭时,两人又商量着去菜市场。现在父亲买菜的大权已经旁落了,经过据理力争,母亲又重掌了买菜的大权,左手提筐,右手死抓钱袋。父亲只能相跟着了,他似乎是母亲的保镙。虽说这样,父亲也知足了,他嗅着带着泥土芳香的茄子土豆们,心里偷悦着巨大的幸福。

父亲已经完全适应了离休后的生活。父亲觉得离休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习惯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日子就又是日子了。

在又一次检查身体时,老李住院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干休所院落里,便少了老李的身影。父亲他们就议论,老尚说:老李前几天还好好的呢,咋说住院就住院了呢。

父亲也说:可不是,秋天的时候还为一个萝卜楼上楼下的跑呢。

二野和四野的人又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地下棋时,父亲依旧要很民主地争求司、政、后各位首长的高见,当父亲把头转向左边老李经常坐的位置时,那里已经人去位空了。父亲再次把目光停留在那里时,总要愣一下神,然后拿起一枚棋子大声地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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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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