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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七夜雪-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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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药师谷,霍展白眼里就忍不住有了笑意:“是,薛谷主医术绝顶,定能手到病除。”

——只不过那个女人野蛮得很,不知道老阁主会不会吃得消?谷中的白梅也快凋谢了吧?只希望秋水的病早日好起来,他也可以脱身去药师谷赴约。

没留意到他迅速温暖起来的表情,南宫老阁主只是低头揭开茶盏,啜了一口,道:“听人说薛谷主近日去世了,如今当家的又是前任的廖谷主了——也不知道那么些年她都在哪里藏着,徒儿一死,忽然间又回来了,据说还带回一个新收的徒……”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忽然吃了一惊:“小霍!你怎么了?”

霍展白仿佛中了邪,脸色转瞬苍白到可怕。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神色却亮得如同妖鬼:“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什么?!薛、薛谷主……紫夜她……她怎么了?!”

最后的一句话已然是嘶喊,他面色苍白地冲过来,仿佛想一把扼住老人的咽喉。南宫老阁主一惊,闪电般点足后掠,同时将茶盏往前一掷,划出一道曲线,正中撞到了对方的曲池穴。

那样的刺痛,终于让势如疯狂的人略略清醒了一下。

“她……她……”霍展白僵在那里,喃喃开口,却没有勇气问出那句话。

“是的,薛谷主在一个月前去世。”看到这种情状,南宫老阁主多少心里明白了一些,发出一声叹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敢孤身行刺教王!小霍,你不知道吗?大约就在你们赶到昆仑的前一两天,她动手刺杀了教王。”

“了不起啊,这个女人,拼上了一条命,居然真的让她成功了。”

“……”霍展白踉跄倒退,颓然坐倒,全身冰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们杀上大光明宫时没有看到教王——他还以为是瞳的叛乱让教王重伤不能出战的原故,原来,却是她刺杀了教王!就在他赶到昆仑的前一天,她抢先动了手!

她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不多等一天呢?

他一直知道她是强悍而决断的,但却还不曾想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竟然就这样孤身一人,以命换命地去挑战那个天地间最强的魔头!

那是多年来倾尽全武林的力量也未曾做到的事!

他无力地低下了头,用冰冷的手支撑着火热的额头,感觉到胸口几乎窒息的痛楚。

那么,在刺杀之后,她又去了哪里?第二日他们没在大光明宫里看到她的踪迹,她又是怎样离开大光明宫的?

忽然间,霍展白记起了那一日在乌里雅苏台雪原上和妙风的狭路相逢——妙风怀里那个看不到脸的人,将一只苍白的手探出了狐裘,仿佛想在空气中努力地抓住什么。

他的脸色忽然苍白——

原来……那就是她?那就是她吗?!

他们当时只隔一线,却就这样咫尺天涯地擦身而过,永不相逢!

永不相逢!

那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的苦痛和悲哀将他彻底湮没。霍展白将头埋在双手里,双肩激烈地发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终于无法掩饰,在刹那间爆发出了低哑的痛哭。

南宫老阁主站在一旁,惊愕地看着。

这,还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如此失态。

“咦……”屏风后的病人被惊醒了,懵懂地出来,看着那个埋首痛哭的男子,眼里充满了惊奇。她屏息静气地看了他片刻,仿佛看着一个哭泣的孩子,忽然间温柔地笑了起来,一反平时的暴躁,走上去伸出手,将那个哭泣的人揽入了怀里。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喃喃着:“乖啦……沫儿不哭,沫儿不哭。娘在这里,谁都不敢欺负你……不要哭了……”

她拿着手绢,轻柔地擦拭他眼角滑落的泪痕,温柔而妥帖,就像一个母亲溺爱着自己的孩子。

那种悲恸只爆发了一瞬,便已然成为永久的沉默。霍展白怔怔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如此亲近的女子,眼里露出了一种苦涩的笑意。

“秋水。”他喃喃叹息。她温柔地对着他笑。

原来,真的是命中注定——

他和她,谁都不能放过谁。

就这样生生纠缠一世。

三个月后,鼎剑阁正式派出六剑作为使者,前来迎接霍展白前往秣陵鼎剑阁。

在六剑于山庄门口齐齐翻身下马时,长久紧闭的门忽然打开,所有下人都惊讶地看到霍七公子正站在门后——他穿着一件如雪的白衣,紧握着手里纯黑色的墨魂剑,脸上尚有连日纵酒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醒冷锐。

“走吧。”没有半句客套,他淡然转身,仿佛已知道这是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

“沫儿!沫儿!”前堂的秋夫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飞奔了过来,“你要去哪里?”她的眼神惊惶如小鹿,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别出去!那些人要害你,你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卫风行和夏浅羽对视了一眼,略略尴尬。

霍展白的眼里满含着悲伤的温柔,低下头去轻轻地拍着她:“别怕,不会有事。”然后,他温和却坚决地拉开了她的手,抬起眼示意,旋即便有两位一直照顾秋水音的老嬷嬷上前来,将她扶开。

他在六剑的簇拥下疾步走出山庄,翻身上马,直奔秣陵鼎剑阁而去。

“展白!”在一行人策马离去时,秋水音推开了两位老嬷嬷踉跄地冲到了门口,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展白,别走!”

霍展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却终究没有回头。

“青染对我说,她的癫狂症只是一时受刺激,如今应该早已痊愈。”卫风行显然已经对一切了然,和他并肩疾驰,低声道,“她一直装作痴呆,大约只是想留住你——你不要怪她。”

“我知道。”他只是点头,“我没有怪她。”

卫风行沉吟许久,终于还是直接发问:“你会娶她吧?”

霍展白沉默,许久许久,开口:“我会一辈子照顾她。”

卫风行眼神一动,心知这个坚决的承诺同时也表示了坚决的拒绝,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又是默然并骑良久,卫风行低眉:“七弟,你要振作。”

“是。”霍展白忽然笑了起来,点头,“你就放心去当你的好好先生吧!”

在远征昆仑回来后的第四个月早上,霍展白在六剑的陪伴下来到秣陵,在天下武林面前从老阁主南宫言其手里接过了黄金九鼎,携着墨魂剑坐上了阁中的宝座。按惯例,朝廷也派出了特使前来道贺,带来了皇上特赐的尚方宝剑与免死金牌——鼎剑阁从公子舒夜创立开始,就一直鼎剑兼顾,平衡着朝野间的力量,连当朝天子都不敢小觑。

全场欢声雷动,大弟子登上至尊宝座,天山派上下更是觉得面上有光——昔年的师傅、师娘、师兄妹们依次上前恭贺,然而那个新任的武林盟主却只是淡淡地笑,殊无半分喜悦,只是在卫风行上来敬酒时,微微地点了点头。

——卫五,是的,我答应过要当好这个阁主。

虽然,我更想做一个想你那样、伴着娇妻幼子终老的普通人。

南宫老阁主前去药师谷就医的时候,新任盟主尽管事务繁忙,到底还是陪了去。

白石阵依然还在风雪里缓缓变幻,然而来谷口迎接他们的人里,却不见了那一袭紫衣。在廖青染带着侍女们打开白石阵的时候,看到她们鬓边的白花,霍展白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廖青染看着他,眼里满含叹息,却终于无言,只是引着南宫老阁主往夏之馆去了。

“霍公子,请去冬之园安歇。”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语声,侧过头看,却是霜红。

不过几个月不见,那个伶俐大方的丫头忽然间就沉默了许多,眼睛一直是微微红肿着的,仿佛这些天来哭了太多场。

他咬紧牙点了点头,也不等她领路,就径自走了开去。

那一条路,他八年来曾经走过无数遍。于今重走一遍,每一步都是万剑穿心。

到了庭前阶下,他的勇气终于消耗殆尽,就这样怔怔凝望着那棵已然凋零的白梅——那只雪白的鸟儿正停在树上,静静地凝视着他,眼里充满了悲伤。

“等回来再一起喝酒!”当初离开时,他对她挥手,大笑。“一定赢你!”

然而,如今却已然是参商永隔了。

这样强悍的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红颜薄命的主儿啊!

“霍公子……”霜红忽地递来一物,却是一方手巾,“你的东西。”

霍展白低眼,督见了手巾上的斑斑墨迹,忽然间心底便被狠狠扎了一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是他在扬州托雪鹞传给她的书信。然而,她却是永远无法来赶赴这个约会了。

霜红轻轻开口:“谷主离开药师谷的时候特意和我说:如果有一日霍公子真的回来了,要我告诉你,酒已替你埋在梅树下了。”

“梅树下?”他有些茫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寂静的夜晚,他和那个紫衣女子猜拳赌酒,在梅树下酣睡。在夜空下醒来的瞬间,他陡然有了和昔年种种往事告别的勇气,因为自己的生命已然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然而,却仿佛镜像的另一面永远无法再次触及。

他看到白梅下微微隆起一个土垒,俯身拍开封土,果然看到了一瓮酒。

霜红压低声音,只细声道:“谷主还说,如果她不能回来,这酒还是先埋着吧。独饮容易伤身。等你有了对饮之人,再来——”

霍展白听得最后一句,颓然地将酒放下,失神地抬头凝望着凋零的白梅。

那一瞬间,心中涌起再也难以克制的巨大苦痛,排山倒海而来。他只想大声呼啸,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最终反手一剑击在栏杆上,大片的玉石栏杆应声咔啦咔啦碎裂。

霜红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一剑剑砍落,意似疯狂,终于掩面失声:如果谷主不死……那么,如今的他们,应该是在梅树下再度聚首,把盏笑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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