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裂-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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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用,白白地损害了自己的信誉!你是个要面子的人,何苦要这么做呢?”
“唉!”聋耳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唉$叹气一番,说,“我……我也是被逼无奈!自从把那块地卖给了迟先生,把四周乡邻都得罪了。在我门大埔那一带,姓文的、姓邓的都是大户,一呼百应,乡邻们都跟着他们走,现如今乱哄哄闹得厉害,舞刀弄枪要和英国人拚命!他们知道我把地卖了,说我是‘软骨头’、‘发国难财’,我哪里敢和他们唱对台戏啊?所以只好厚着老脸来求迟先生,这份契约就废了它吧,地,我是不卖了,跟着他们往前走算了,反正是天塌下来砸大家……”
迟孟桓看着他那副窝囊相,冷冷一笑,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只要你敢毁约,我就去告你,你要赔偿我的经济损失!”
“啊?!”聋耳陈大惊失色,“送我去吃官司?不,不!我是一家之主,进了班房,老婆儿女指望准呀?”他哆哆嗦嗦地“扑通”跪倒,“迟先生,求你了,不要惊动官府,我们私了了这件事,把地退给我吧!”
老莫连忙上前扶起他:“哎,陈先生,有话好说,何必行此大礼?”
“我……”聋耳陈眼泪汪汪,悲痛欲绝,“乡邻们不许我卖地,迟先生又不肯退,我两头为难,实在是没有活路啊!”
“活不下去,你去死啊,”迟孟桓冷笑道,“吊颈、投河都随便,像你这样的,死他个把两个有什么可惜!”
“啊?”聋耳陈支起耳朵问道,“迟先生说什么?”
老莫向迟孟桓使个眼色,冲着聋耳陈的耳朵嚷道:“我们少爷说,要退给你地契也可以,你可不要后悔!”
“那就谢天谢地了!”聋耳陈感激涕零,“我哪还会后悔呢?”
“你非后悔不可!”老莫大声说,“等到港府接管了新租借地,私地就成了官地,你手里拿着大清国的地契还有什么用?废纸一张!你不要受乡邻的煽动,他们有地不卖,才是傻瓜,将来都要吃大亏,你跟他们走,到时候人财两空,世间可没有后悔药!”
“噢?”聋耳陈愣愣地看着他,现在就后悔了,“这么说,这地还是卖了的好?”
“当然了!”老莫笑笑说,“从今以后,你再不用土里刨食、靠天吃饭,手里拿着一大笔钱,投资做什么买卖不好?往后,你也和我们少爷一样,成了香港的大老板了!”
“是吗?多谢莫先生指点,”聋耳陈听了他一番话,茅塞顿开,那张愁苦的脸上如拨云见日,现出了笑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张契约,感激地朝迟孟恒拱拱手,“迟先生,我一家老小都托你的福了!”
老莫在片刻之间,就像耍猴似地把聋耳陈玩了个透底,迟孟桓在一旁看得好笑!
“陈先生,不要客气,”迟孟桓敷衍着说,“朋友嘛,就是要互相帮忙啦!”
“多谢,多谢,”聋耳陈连声说,“时间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恕不远送!”迟孟桓终于等到他要走了,如释重负。
聋耳陈嘴里说走,却站在客厅里左顾右盼,磨磨叽叽,又不肯走。
老莫觉得奇怪,问道:“陈先生,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呃……”聋耳陈支支吾吾地指着地上的那一篮汤圆,说,“请你找个家什把汤圆盛起来,我这篮子……”
哈,迟孟桓差点笑出声来,好一个“孤寒”土财主!你这老家伙做梦也想不到,我将从你身上赚多少钱,却没忘了这个一毫不值的空篮子!
老莫耐着性子,拿过茶几上的果盘,把那八个汤圆装起来,然后把空篮子递给聋耳陈,说:“谢谢你的礼物啦,陈先生走好!”
聋耳陈接过篮子,盖上红布,这才点头哈腰地向迟孟桓告辞。
老莫把他送到客厅门口,便折身回来。
“老莫,”迟孟桓笑眯眯地说,“你又为迟氏立了一功!”
“少爷,这没什么,对付一个聋耳陈容易得很,”老莫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可是,要消除后患,就须费些力气了。”
“你说什么?”迟孟桓一愣,“这件事还会有什么后患?”
“少爷,你没听聋耳陈刚才说嘛,乡下人现在已经闹起来了,要‘保乡保土’!”老莫目光炯炯地说,“现在,港府面临两大麻烦:一是乡下人闹事,对抗港府接管新租借地;二是香港的地产商趁机廉价抢购地皮,这股风潮肯定会愈演愈烈,使得新租借地的公用土地价格暴涨,这些地产商能讨得了港府的喜欢吗?可是,这件事少爷已经插了手,我怕的是影响了少爷的前程……”
迟孟桓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若就迟氏的生意而言,去年一年到今年开春,节节胜利,但是说到“前程”,他却几乎一直在走背字。他本来设想,先打入翰园,拿下林氏家族的金字招牌,再“归化”加入英籍,彻底脱胎换骨,结果却事与愿违,好梦未成。接着,费尽心机巴结上了梅轩利,使出撒手铜,欲置易君恕、林若翰于死地,岂料梅轩利却帮了倒忙,不仅至今没有触动易君恕的一根毫毛,反而使得林若翰由此引起了总督的瞩目,老家伙因祸得福,竟然成为太平绅士的候选人之一,还神气活现地协助辅政司准备接管新租借地。梅轩利向迟孟桓交了底,迟孟桓恨得咬碎了牙!如果买地这件事再5!起总督的反感,他的“前程”可就更渺茫了,没有想到一块十五英亩的地皮惹出这么大麻烦!想到这些,刚才耍弄聋耳陈的那点儿快意便立即烟消云散,到手的地皮像是一块燃烧的火炭托在手心里,巴不得马上甩出去!
“你……”他恼火地盯着老莫,“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顺水推舟,退给他不就算了吗?”
“少爷,商人嘛,钱还是要赚的,”老莫说,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智慧,“这块地皮用不着退,只需要换个名字,把它过户在哪位至亲好友的名下,地还是你的,风险就甩出去了!”
“嗯?”迟孟桓又来了精神,“你这个‘扭计祖宗’,主意倒是来得快!”
“少爷,这只是一个退守之策,全身远祸而已,”老莫却说,“若从少爷的前程考虑,我还有进取之策……”
“什么进取之策?快讲!”
“少爷,乡下人不是要闹事吗?好,乡下出了乱子,我们的机会来了!”
“这话怎么讲?”迟孟桓还是没明白。
“少爷,我自幼生长在乡下,深知种田人的乡土观念极重,宗族关系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手。我的老家厦村,姓邓的最多,和元朗、屏山、锦田、大埔都是连成一气的,邓家的势力大得很,连新安县令都让他们三分。现在要让他们归洋人管,怕是不那么容易,非闹事不可!这是港府的心腹之患……”
“是啊,”迟孟桓说,“前几天梅轩利警察司还向我问起新租借地的情况,可惜我知道得不多……”
“你看,他正好用得着我们,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你的意思是……”
“少爷,”老莫笑笑说,“我想回老家去看看……”
“明白了!”迟孟桓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老莫的肩膀,“你今天就走,我多给你几天假,不必急着回来,趁着过节期间,好好地跟你那些左右乡邻叙叙旧,多带些钱去,该请客送礼的地方要舍得花钱,一切由你看着办!”
“是,少爷!”
这时,楼梯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妇女、儿童的说笑声,三姨太高声嚷着:“老公啊,我们走不走啊?”
“就走,就走!”迟孟桓朝楼上答应着,想了想,又对老莫说,“哎,那块地皮,先过户到你名下吧,你要是为迟氏立了这一功,地皮就归你了!”
“多谢少爷!”老莫脸上绽开了笑容。
楼梯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太太、小姐们欢笑着走下来,冷清的迟府倒突然有了些过节的气息。
老莫送走了他们,自己也回房换了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打扮得如同绅士一般,带足了钱钞,把迟府的大小事务向仆人们作了交代,便匆匆出了门。此去老家,要摆渡过海,从尖沙嘴前往荔枝角、荃湾,绕道深井、屯门、蓝地,才到厦村,这几十里路可不是近程,既然少爷发了话,花钱不必小气,老莫也就用不着像过去那样徒步赶路了。云成街口就是轿站,他一挥手叫了顶轿子,大模大样地坐了上去,颤悠悠衣锦还乡。
邓伯雄府上的“九大簋”到下午两点方散,文湛全起身告辞。阿宽也已由文心瑜安排,吃过了午饭,见天色不早,便辞别易先生和邓先生夫妇,匆匆上路,返回香港去了。
夜幕降临,明月东升,锦田邓氏五围六村,华灯高挂,笑语欢歌,鞭炮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乡间小路上,人们身穿节日盛装,提着灯笼,兴致勃勃,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水尾村邓氏宗祠。
易君恕由邓伯雄陪同,来到祠堂,龙仔抱着小少爷阿猛,前来参加“开灯”盛典。祠堂门前张灯结彩,映照着门媚上的匾额:“清乐邓公词”。门旁漆洒金楹联上写着八个黑漆大字:
南阳世泽,
税院家声。
迈进大门,是一个宽敞的天井,已纵横排列几十副桌椅,为了酒喜宴作好了准备,邓氏族人聚集一堂,彼此互相问候,笑语喧扬。天井之后便是二进中厅,厅堂正中高悬“思成堂”匾额;左右又各悬一块金匾,右为“旨赏换花翎”,左为“钦点花翎侍卫”;两旁朱漆金字楹联:
木本水源,当念先人之缔造,
流光积厚,尤思奕祀之贻谋。
中厅之后,又是一座天井,也已摆满桌椅,前面便是三进正殿,供奉着邓氏历代祖先神位,神位前的香案上,摆列着紫铜香炉、三牲祭品、蜡台红烛,香案旁边竖立数十支长矛,缀着鲜红的缨穗。殿侧两棵抱柱,又有一联,语曰:
先祖深仁,庙貌常新崇阳豆,
曾孙多庆,科名继起盛衣冠。
廊下石阶上,摆着两面大鼓,中间簇拥着一盏高约六尺有余的巨型花灯,上书斗大一个“邓”字,周围依次排列花灯数十盏,争奇斗艳,五彩缤纷。族人指点品评,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