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仁福作品精选-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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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机会,就是方浩现在的老板给予的。方浩记得那个时候还没有称单位的头儿为老板的习惯,厂里的人传统地叫厂长为厂长,叫财政局去那里考察投放周转金项目的向局长为向局长。向局长那时候刚上任财政局局长,他的前任就是因为大量的周转金投放给了不该投放的企业和皮包公司,几乎全部成了烂账,最后只得乖乖交出财政局局长这把交椅。前车覆,后车诫,向局长当然懂得这个古训,所以一上任就着手清理周转金,对每一笔将投放出去的周转金都要过问之后才签字。印机厂扩建生产线的周转金申请报告在向局长手里放了两个月了,他因工作忙,没亲眼到厂里看过,硬是不肯画押。这天向局长终于有空进了印机厂的大门。看了看生产设备和生产规模,又翻了厂里的财务报表,向局长基本满意,这才走进厂长办公室,洽谈投放周转金的事宜。
方浩记得,那天厂长为了增大借贷周转金的保险系数,特意要他这个厂办秘书拿出部优、省优产品证书给向局长过目,末了又拿出报上报导厂子的剪报册和上星期省里一家刊物登的关于印机厂先进事迹的报告文学,请向局长过目。向局长看了几段报告文学,觉得文采不错,而且事实和数据都比较扎实,就顺便赞叹道:“写得真不错。”这下厂长更得意了,对向局长说:“您知道这是谁写的吗?”向局长说:“不是作家就是记者,还能有谁?”厂长笑了,指着一旁的方浩说道:“就是本厂的笔杆子方秀才写的。”
向局长就认真地望了方浩一眼,想起财政局能算能说的不少,就是缺一个得力的笔杆子,心下就起了意。所以临在合同上签字的时候,向局长半认真半严肃地说:“合同上的字我马上就签,不过如果你不尽快把方浩的档案袋调到我局里,那周转金转户单上的字,我是不会签的哟。”
就这样,方浩毫不费力进了人家削尖了脑袋都钻不进的财政局。士为知己者死,方浩当然会死心塌地给向局长干事。全市性的财政工作会议,方浩不仅要写局长的工作报告,还要写市长、书记的讲话稿,常加班加点没有任何怨言,而且质量上乘。每年人代会上的预算报告都要搞铅印,方浩除了文字精练、数据准确外,连标点符号都校对得无一纰漏,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都交口称赞,向局长本人也很满意、很高兴。不久向局长就给方浩提了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尽管办公室没新增秘书,他的实职还是秘书,但他依然干得很努力,得到全局上下的一致好评。有人还在他和向局长的面前赞道,向局长慧眼识英才,才选中了这么出色的笔杆子。也不知是讨好向局长,还是夸奖他方浩。
不过,尽管方浩一直对老板心存感激,但在局里待久了,事情遇见得多了,心里也慢慢失去了平衡。不错,自己是财政局的笔杆子,写得一手拿得出去的文章,可这毕竟是太虚了。在这么个日趋实际的年代,光会爬格子又有多大的意思呢?而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那些掌握着支出大权和发放周转金大权的科室的科长、副科长乃至一般科员,却能呼风唤雨,要给老婆换个轻松实惠的单位,给亲戚朋友解决个工作,给老家弄几笔款子,简直易如反掌,就更不用提吃请、钓请、唱请和今天在甲部门开会领误餐费、明天在乙单位剪彩拿纪念品了。反过来,他方浩却只有在办公室写方块字和接电话的资格,老婆的厂子要破产了想换个地方,难上加难;给家乡弄点小经费要代人向业务科室讲好话、送礼物,人家高兴了施舍一点儿,不高兴你就白忙半天。正应了财政系统办公室主任会上大家说的顺口溜,干办公室的政治上是红人,经济上是穷人,办起事来是废人。
心上有了不平,自然就会思变,想进业务科室。小人不可一日无财,大人不可一日无权,更何况如今的权和财是对孪生兄弟。恰好碰上机关要实施三定方案的大好时机,方浩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三定者,定编定岗定人之谓也。三定期间机关人员自然会有一次调整。方浩趁机给老板递了一个报告,想在此次三定中调整到业务科室去,也好趁还年轻学点财政业务。老板没表态,只说了句到时再说吧。上星期据说市里三定方案已经下达,而老板又通知他今天上午跟他谈事,莫非是关于他调换岗位的事?
可是已经过了8点,上班的人都陆续进了办公室,还没见老板的影子,方浩估计他一时来不了,便兀自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桌上的电话机就响了,拿起话筒,是老板从市政府打过来的,说他正在开市长办公会议,上午就不来财政局了,要方浩发个通知,下午召开全局干部、职工大会,有重要事情布置。
放下电话,方浩就拿了粉笔,到办公楼前的黑板上写通知。写完通知,见手上沾了不少粉笔灰,便到龙头下去冲洗。洗毕,伸手去衣袋里翻找揩手的手绢,结果手绢没找到,却翻出一张纸来,竟是昨天傍晚板栗郑重其事地交给他的要钱的报告。
方浩想,上午老板不在家也好,先去找一下行财科的罗科长,把报告交给她,看她的口气到底如何,自己心中也好有个数。
4
行财科在五楼西头最偏僻的角落里。好像那是一个最不重要的科室,所以才随便搁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其实恰好相反,那是一个负责全市行政事业单位财政支出的实权科室,用炙手可热来形容其热门亦不为过。拿财政局内部的话说,那是第一世界,像地球上的美国、俄罗斯一样排行老大。
想想也是,如今是个重实权实利、讲现买现卖的年代,理论联系实惠,有道是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过去传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有钱甚至能使磨推鬼。社会上不是流行“财政是爹,银行是娘”的口头禅吗?那么行财科就是爹手上负责开启保险柜的金钥匙,每一个行政事业单位的头儿和财务科长都眼巴巴紧盯住这枚钥匙,只要这枚钥匙愿意往锁孔里戳,那些单位就乐意赔笑脸,赔比笑脸更为实在的东西。
因此像行财科这类科室即使再偏僻,也会车水马龙、门庭若市。酒香不怕巷子深,老话是不会过时的。倒是像办公室、政工科、监察室这一类科室,尽管就在二楼的楼梯口和显眼的地方,还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怪不得全局的干部、职工都觑着行财预算这些第一世界,恨不得他们的科员刚上四十就双目失明,副科长不到五十就脑溢血,科长没做上几天就被检察院、反贪局捉拿归案,绳之以法,然后由自己取而代之。
这天上午方浩离开二楼的办公室,到五楼西头的行财科找罗科长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方浩想,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变得越来越阴暗了?他知道,阴暗心理多了总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带着阴暗心理去办事是不太聪明的。方浩有意识地调节着自己的心绪,尽量去想些令人满意的事情。他想自己这半辈子总体来说还是幸运的。读中小学那阵正搞“文化大革命”,虽然衣食不足,却幸运地不必像现在的学生那样读死书,死读书。高中毕业,“文革”结束,恰逢高考恢复,凭一点小聪明考上大学,幸运地没被高额学费挡在大学门外。大学毕业,企业还像企业,幸运地在厂里做上技术员和厂办秘书。企业快不行了,又幸运地进了机关。而且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没有过刻意追求和苦心钻营,每走一步都似有神灵暗中相携。
这么一想,方浩就变得心明眼亮,心绪大为好转。等他走到行财科门口的时候,已是神清气爽,天宽地阔。无意中在走廊尽头的玻璃里瞥见自己的光辉形象,气色还挺不错的,简直阳光得一塌糊涂。方浩心想,这就对了,如果满脸的晦气,谁会欢迎你?
恰巧有一拨人陆续从行财科出来,给方浩留下一个空隙。罗科长送走客人,刚回到座位上。见方浩走进去,赶忙去挪椅子,被方浩抢先把椅子抓住,移到罗科长侧面,主动坐下。罗科长说:“今天什么风把大主任吹上了五楼?”
“不是东南风就是西北风。”方浩说着,偏偏头在罗科长身上瞄一瞄,说道,“罗科长如今是越来越俏了,你这身淡紫色连衣裙,起码让你年轻了十岁。”罗科长脸上溢满笑意,说:“真的?”她起身扭扭腰,低头自赏起来。方浩说:“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不是我夸你,这淡紫的颜色配你白净的肤色,这飘逸的款式套你丰盈的身材,简直是浑然天成,恰到妙处。”
罗科长已被方浩奉承得喜不自胜,坐回到座位上,嗔道:“你这种摇笔杆子的人,摇起舌头来也这么厉害,看我用胶布把你的嘴皮子粘住。”方浩说:“我这可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慨,绝无半点水分。”罗科长说:“你的赞美诗拿去逗那些十八岁的少女吧,我这半老徐娘怎么会听你哄?”方浩说:“你半老什么?咱俩到街上排排对子,保证别人会说你是我的小情人。”
罗科长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去敲方浩,骂道:“拿大姐开心,看我敲烂你的脑袋。”
说笑了好一会儿,罗科长才问方浩有什么事要她办。方浩知道自己这一番半真半假的吹捧已经见效。要不是高兴,罗科长怎么会主动问自己?为保险起见,方浩没有急于拿出板栗的报告,他还要绕一个圈子。他说:“刚才老板从外面打电话回来,要我发通知,下午召开全局干部、职工大会,而且光写在黑板上还不行,还要口头通知到科室。”
方浩这是添油加醋,其实老板根本没说要口头通知,他是为了寻找一个来行财科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罗科长说:“是什么重要会议,这么郑重其事?”方浩说:“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罗科长说:“是不是三定的事?”方浩说:“据说三定方案已批了下来,只是不知是不是这事。”罗科长说:“方案早下早定,我也好到清闲的科室去轻松一下,免得在这鬼